易国天靖二年早春,帝都天颍城的皇宫里,皇帝易迦舒的第一个女儿诞生了。之前他已经有四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因此,和大多数帝王不同,这个女婴是在全皇宫的期盼中出生的。
皇后诞下皇长女,举国同庆。易迦舒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兴奋得下旨大赦天下。然而一天之后,司天监觐见,小公主生于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天现异象。帝问其故,司天监称此乃真龙天子命相。四辰聚首,真龙降世。若是男子,当可为天下归心。可惜这偏偏是个公主。女生男命,是为不祥。
易国人笃信命理,易迦舒对于司天监的说法深信不疑。看着刚刚出生的女儿,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帝都内有一座佛寺,百年来香火鼎盛。寺内住持是位高僧大德,奉命进宫为小公主祈求佛祖保佑。
“大师,可能看出公主未来的造化?”皇帝问道。
住持稽首道:“皇上,公主日后必定会经历大起大伏。然而公主命途贵不可言,必能有所造化。不过,请皇上恕老衲直言,公主真龙之命,注定要远离亲眷。”
易迦舒沉思三日,为女儿取名易迦辰絮。封号颐敏公主。天靖七年初春,易迦舒派人送刚满五岁的辰絮前往飞叶津书院求学。自此远离父母亲眷。
飞叶津书院,位于风国、庆国、荥国和历国四国交界的一座山中。因此山为流水环绕不得进出,唯有山下渡口能往来行舟。渡口名飞叶津,故书院名为飞叶津书院。书院中所有人皆是女子。专门教导各国公主、郡主和世家大族家的小姐文史礼仪、女红厨艺、琴棋书画等等技艺。久而久之,飞叶津书院已经成为各国名门贵女们的专有书院。飞叶津出身的女子,就被人打上了知书达理的标签。
辰絮聪慧伶俐,上山后即被书院掌院看中,收入门下。深山学艺十载,及笄之年辰絮才回到易国。而这时的易国,已经内外交困、羸弱不堪,随时都有灭亡的危险。她一回国就被封为镇国公主,对父兄分析天下大势,合纵连横,内修政事,外抗强敌,勉力支撑了这两年。可是,也只能支撑两年而已。
父兄殒命。君王死社稷,也算死得其所。可是接下来呢?易国还有众多百姓要活下去,他们易迦皇族也要活下去。所有的重担,担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知道自己保不下所有人,她只想尽力而为。
思绪连篇,一回想起来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止都止不住。直到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神。
“静澜,你又胡闹!”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笑嘻嘻地收回手。“姐姐又在发呆,你最近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易迦静澜,辰絮的同母妹妹。生于天靖六年,封号昌顺公主。国破家亡,小公主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可也是恢复得最快的一个。可见少年心事,如同风一般来去都快。
看着自己的妹妹,辰絮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静澜,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静澜歪着头想了想,“和姐姐在一起,哪里都住得惯。”
“如果姐姐要送你走,你会同意吗?”
静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姐姐要送我去哪里?”没有哭闹,她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经历灭国的剧变,她已经成长了很多。
“飞叶津书院。”辰絮抬头,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夜色,目光遥远而迷离。
三日后,历国皇帝景腾圣旨下,封辰絮的二哥易迦裕为逍遥侯。封辰絮的叔叔易迦礼为常义候。易迦皇族余者皆有封赏。最后到辰絮这里,封她为顺恩郡主,作为柔嘉公主的伴读,常住羽烟宫。
“姐姐!”静澜有些害怕。她不想和姐姐分开,每次姐姐进宫她都感到很害怕,生怕姐姐会一去不回。
“静澜,你听话。二哥会照顾好你的。等着姐姐的消息,我会尽快送你走。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一个亡国公主会遭遇到什么,她虽然没经历过,但是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史书,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她救不了太多人,但是她必须救自己的妹妹。私心吗?是吧。
景含幽坐在正殿里,看着一步一步走进来的辰絮。虽然已经不是公主,却还保有着公主的优雅和端庄。不过……希望你能够一直这样端庄下去。
景含幽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他正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辰絮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赐给我的?”
“你倒是聪明。不过,见了本公主,难道你不该见礼吗?”景含幽笑得十分愉悦。
“顺恩郡主易迦辰絮参见柔嘉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辰絮丝毫没有迟疑,礼数周到地跪地行礼。
“起来吧。”景含幽转头看着身边的太监,“康公公,做你的事吧。”
太监躬身赔笑道:“是。”他走到辰絮面前,“顺恩郡主,这是皇上赐给您的御酒。皇上吩咐奴才,一定要看着您喝下去才能回去复命。”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辰絮的目光越过太监望向了景含幽。她清楚景含幽费了这么大劲是不会就此杀了她的。那么这杯酒的目的就是……是什么都好,如今的她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她接过酒杯看都没看,仰头一口饮下。辛辣的酒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强忍着不愿示弱人前。
太监转身对着景含幽躬身道:“公主,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景含幽摆摆手,太监带人退了出去。
这时候的辰絮已经站立不住,颤抖的手虚空扶了一下,却没有扶住任何东西。软下来的身子被人抱住,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你可以依靠的,只有我一个人。”
再度醒来,已经是锦被暖衾,灯火阑珊。她感到手脚无力,挣扎着起身,已经有宫女将床幔挑起。她刚刚坐起身,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胸口剧痛,如同被巨石碾过一样。
“那种酒叫‘虚空’。是专门用来废人武功用的。你的武功尤在我之上,父皇自然不会放心。想要保下你,就只能这么做。”景含幽出现在床边,宫女们都退了出去。她这话好像是解释,可看那表情,却又没有解释的意思。
辰絮的神情平静,只是苍白的脸色让人看了心疼。“不止皇上不放心,你也不会放心吧。你一向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可惜啊,今后你再也没有胜过我的机会了。”
景含幽的脸色变了又变,“何必呢?说这些话激怒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将来还要依附我生活。”她的手拉住了那双冰冷的手。
“女子以色侍人。我可以依附的人很多。景含幽,你说到底都只是一个公主,你能为我做什么呢?”辰絮冷冷地嘲讽,轻易惹怒了景含幽。
“辰絮!你敢勾引别人试试!我不管是父皇、太子还是其他皇子,只要你敢做,我发誓让你一族永无宁日!”景含幽不得不警告恐吓。因为面前这女人的美貌如同她的才华一般在各国著名。若非她有足够的手腕和能耐威胁住太子,恐怕辰絮都没办法丝毫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在用力,辰絮却在微笑。“你在害怕什么?”
景含幽不理那碍眼的微笑,径直将人扑倒在锦被之上。“辰絮,别说这些伤人的话,让我对你好。”
丹田内已经是一片虚无,再也没有一丝内力。如今再也无法像两年前一样拒绝这个师妹。可是偏偏在此时,两个人的心中都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狂乱夜晚。
两年前,飞叶津书院。
那天是景含幽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对于女子极为重要的及笄之礼。众多一同学习的天家贵女们纷纷祝贺,闹闹哄哄地折腾了一整天。彼时同样十五岁,已经及笄辰絮外出为师门办事,入夜才归。
一进自己居住的院子,就看见景含幽坐在门下的回廊处。
“怎么坐在这里?夜里凉,快进来。”
两人进了房间,景含幽轻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辰絮一笑,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笼子,里面是一只毛团一样的小白兔。
“前段时候听说你喜欢兔子,今天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的。捉了来送你。生辰快乐。”
景含幽看了兔子一眼,精致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小兔子啊,我想要多少没有。”
“那算了。”辰絮话说得快,动作却更快。手指一动,笼子被打开,小白兔立刻蹿出了笼子。
“哎!”景含幽身形一动,伸手已经将兔子抄进手里。“我又没说不要。你怎么放了?”
“心意而已。既然你不承情,要它何用?”辰絮背过身,说得一本正经。可惜那微微弯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