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之后,二人都觉不妥,看那气急败坏模样似乎不像作伪,可此事又不敢不谨慎起见,谁知道对方是否在演戏,好趁松懈之际痛下杀手?
有心使诈的嫌疑不能排除,但情况不明,他二位总不能这会儿先撸袖子干一场,若真有第三方搅局,岂不给人笑掉大牙,为此各自手下且听上官一声招呼,赶忙分列两旁,剑拔弩张的对峙到一起。
尚未转运完成的物资,恰好给两边当成了楚河汉界。
当然,这也是先前杨文想黑吃黑种下的恶果,本就心存忌惮,出这档子事儿,双方没立刻混战到一起就算不错了。
只片刻,不等兴出支援外围防线的念头,甚至前往查看消息者还没跑远,残存的杨家护卫便已丢盔卸甲跑回码头空地,身后乌压压一片人头怪啸着紧随而来,间或砍翻一两个跑路不及的倒霉蛋。
“千户大人,是北山吴大疤亲自带人来了,呜呜…弟兄、弟兄们死伤惨重,实在挡不住啊!”有人浑身冒血的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喊道。
“什么?”杨谏被惊得脸色煞白,一把推开自家那快吓傻的兄弟,高声厉喝道:“把大车围起来,定要挡住贼寇突袭,杨勇,遣人走水路去往杨家集大宅报信,千户所与同知大人的兵马就驻在那儿,一定要快。”
此人乃杨文亲信,杨家家生子,闻言抱拳出列,唤了两个手下,快步离开,码头边有小船,海上应无埋伏,此去若快,两个时辰能带兵返回。
可两个时辰,众人对于能否撑过迫在眉睫的危机实在没信心。
“朝廷待我等恩重如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打过这仗,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诸位,请与我杀贼!”杨谏也没信心,但他作为主心骨,自然不能说丧气话,只好强打精神,与众人许起廉价承诺。
且谁说他没对己方身份进行掩饰,不光他自个换了便装,这群车队护卫更是千户所精锐伪装,值此危难之际,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叫破了身份。
“杀贼!”声音不太整齐,甚至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与握紧刀把的颤抖双手一起暴露了士卒内心的紧张。
左右两百兵丁车夫,与不知具体人数但明显超出己方甚多的山贼拼命,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们又没光环加持,更不是百战常胜之军,有对敌长久以来形成的优越感,敢在劣势情况下勇猛无畏的发起进攻。
好在杨文为对付船队,在几辆大车里藏了不少弓弩,甚至还有十几副盔甲,此时皆都取了出来给众人使用,多少回复些士气。
而且今儿不是一人担这事。
杨谏想到,随即看向船队人马,然后眼前一幕差点让他吐血—但见在吴中英指挥下,他们那些看起来甚是精锐的护卫已背靠大海围成个圆圈,前方有刀盾护兵,中间乃如林枪阵,最后则是弓弩手,阵型摆的有板有眼。
可那些力夫青壮为何都在往船上跑?
这可使不得,杨谏心下大急,此时每一分力量都是宝贵的,没见己方把车夫都集合起来发了兵器么,便当先跨出几步,对焦急望着外围的吴中英喊道:“吴掌柜,头午些许误会还请莫放在心上,但请相助我等击退此伙贼寇,事后本官自有重谢。”
他甚至用上了本官的称呼。
说话间他瞄了几眼停靠在码头的船队,那意思,别藏着掖着了,上面水手战兵赶紧派出来,惜那人对此视而不见,只顾盯着冲来山贼。这会儿贼寇正拿人命冲车队箭雨,形势紧急,他也是急了眼,怒目圆睁,大喝道:
“吴掌柜,还请早下决定,贼寇人多势众,只为钱财而来,其部残忍嗜杀,并不会放过尔等。”
他家在码头上有仓库,若拼死突围至那里固守待援,也不失为法子,可一来内里货物多丝帛,杨大人十分惧怕对方发狠之下纵火焚烧把人全做了烧烤,二来他还存有念想,若是不可为,还可撤入吴掌柜的船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财货比不得哥俩性命,事后再报复回来便可。
故而他迫切希望将对方拉入伙,即使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
“吴掌柜,本官乃灵山卫指挥佥事,若平安度过此劫,日后当与贵方有诸多益处…”那人还不动作,他彻底急了眼。
其人终于引起吴中英注意,吴二哥瞅他下,没说话,派出去当做哨兵的弟兄无一人赶回,看来皆已遭毒手。
杨谏喊话他早已听到,可这事儿,是打是走全由船上王轶做主,他这不还没收到命令么,不过按他意思,己方完全可以抽身走人,反正咱与灵山卫无甚瓜葛,就做些公平买卖的生意,不能为这给人送死吧。
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吴老二不想跟人白白拼命,吴大疤却不愿放过六艘大船的肥肉,亟待刘诚带手下儿郎冒着箭矢冲进车队与护卫们展开近身搏杀,他却自领人舍了打成一团的战场,朝吴中英一行人冲去。
咬死这伙人,船队为救援他们势必不敢直接拔锚升帆跑路走人。
他的人手足,除却上述这些,还有甚多准备了绳索飞爪的山贼从四面八方冲向各船,看那架势,似要用人头淹死对方。
人命不值钱,只要有口吃的,就有无数流民敢把命卖掉。
“开!”
吴大疤前冲势头极足,躲过一轮箭雨后栖身怼上了三名刀盾兵,其人右手持单刀,左手还拿着宝贝千里镜,大喝一声,一脚踹向其中一人盾牌。
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把那人踹入枪阵,随即单刀横架挡住右方来袭兵刃,身体紧跟一个灵活至极的转身钻到刀盾手身后,正待反手结果其性命,前方倏地递来一明晃晃的枪头,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放弃。
“砰、砰、砰”一阵火铳声划过,夹杂有甚多惨叫声,吴大疤心下一紧,果不其然,对方船上装备有火铳,好在其装填太慢,黑布隆冬也看不清,想来自家弟兄争气点,当能在短时间内冲到船上,那时这玩意儿就是杆烧火棍。
“杀!”
他单手高举战刀,另一只手拿着千里镜指向前方,狂吼着鼓舞士气:“船上货物,老子只取三成,其他全是你们的。”
“杀!”
受其鼓舞,山贼们士气再次高涨,挥刀速度都快了三分。
“艹!”
船上的王轶看着下方疯狂如斯的山贼郁闷到差点吐血,特么出来走商赚点钱咋的什么破事儿都能碰上,之前发现红花告警时他虽没想好打还是走,但已吩咐人准备御敌,可这伙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山贼速度太快,吴中英等人急切间根本无法登船。
而对方目标之一当是己方船队,他也不愿舍了下面兄弟退走,再说,虽然人少,可他真不怕这群破衣烂衫的土贼。
单说支起来的挡板就够他们爬一会儿了。
既如此,你要战,那便战。
只凭白便宜了那位指挥佥事。
刚指挥完火铳手一轮射击,换成第二排上前瞄准预备,身后一队三十名护兵正在王筠带领下换穿全身铁甲,余光中他似乎看到那位贼头手中拿有东西,光线太暗,本不想理会,只他鬼使神差想起下午那一幕,便多瞧了几眼。
这一瞧不打紧,他见鬼似得反手抢过一火把,对还在往码头上扔火把照明的一行人喊道:“照准了那边往死里扔。”
众人一瞧,接着愣了下,那里紧靠民船样式福船,是吴中英等人扎堆的地方,这要不小心,不得砸自己人头上。
“特么傻了不是,往边上扔。”王轶气急败坏喊道,随即就见众人在又一轮火枪声中扔出火把,距离不好掌握,有火把落地将火星溅到同僚身上,引得他们一阵大骂,只这下却把围攻其人的山贼们逼退不少。
“铁甲卫,随我下船。”王轶有些激动,他已经看清了那人手中物品,八成是单筒望远镜,今儿本想收拢回己方人马就撤到海上的,这下,还不得不更加激进了。
所谓铁甲卫,便是他的护兵,为此王轶掏空仓库才凑出几十具重甲,完全可当成重步兵使用。
“东家不可,刀枪无眼,下方又混战成一团,敌我难辨,若有非去不可之缘由,属下斗胆代替下船…”接替指挥火铳手御敌并成功打退敌人第一次攻击的侯敦一闻言大惊,顾不得让人狙杀溃散山贼,赶忙跑来劝道。
惜下方战况早已让王轶心痒难耐,又被望远镜勾引,哪是他能劝得动,不片刻,王东家跟护兵便已在其他人帮助下下得船来,随其一起的还有各船派出的总计三十来个转职刀盾手的长枪兵。
期间山贼们本想借机冲击下来后还未整队的铁甲卫们,却被上方接连放响的火炮炸了个晕头转向。
死人其实不多,将军炮转圜不易,炮手们只能使用小炮,又为避免伤及同袍,炮手只打了贼兵侧翼,当不得那一轮炮击声势太过壮观,将甚多人吓了个屁滚尿流。
炮声对被逼到海边快要苦撑不住的杨谏来讲不啻于救命稻草,再打下去,他就得带人跳海逃命,特别在看到有铁罐头下船后更是欣喜若狂,可对吴大疤而言,那就不太美妙了。
大爷的,谁能想到他们还真敢在敌我难辨中开枪放炮。
即便死伤没多少,可他愣给忘了,己方贼兵虽然见识过枪炮轰击,但炽烈到此等程度的却是第一次,心底已生惧意。
好在他的人多,只要调整下战术,不怕攻不下来,可待看到那些铁皮罐头人摆好阵型之后,他的心拔凉拔凉的,忍不住跳出战团,大声喊道:
“兄弟今日眼拙,冲撞了大驾,敢问是哪位将军到此。”
声音听得很清楚,铁甲卫中有人愣了下,打量他几眼,又低声跟众人喊过几句,接着王轶也愣了,片刻后恢复如初,高声回道:
“原是孔逆麾下旧人,此去经年,别来无恙,黑旗军王轶…杀!”
“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