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婴儿的啼哭声像是一声棒喝,惊醒了路过家眷营地附近的王轶等人,与张佐恩、李孝昌几个相互间对视一眼,众人眼中皆都浮现出疑惑神色,这是啥情况,没听人报告说营地里有人生孩子啊,刚战死的六子他媳妇王张氏才怀孕七个多月,难不成是后来俘获的商队抑或官军船只中有家眷隐瞒了信息?
这可就大不应该了,那是对岛上领导层执政能力赤果果的蔑视,乃巨大的扇脸行为。
而之前负责具体统计的李孝昌脸色更是红白交替,他本就因为手下股竑之士参与叛乱心生忐忑,这会儿再把工作疏漏暴露出来,不纯粹给人上眼药么。
好在王轶心眼还没小到那地步,镇压作乱行动没把他加入进来便是种惩罚,以告诫其人日后做事小心点,多些识人之明,否则别看他是秀才,倘若本事不过关,自个能让他当一辈子文书。
宽慰其人几句,事情不明千万不能胡乱猜测,他便带人进到营地,径直朝向声音来源行去,路上有担惊受怕一晚上的家眷不住给其作揖鞠躬,她们倒也清楚,能像王大人这般给其划出专门区域当做安身场所,并派士兵护持的贼寇头子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
所以,内里许多人在夜间求神拜佛,祈祷王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击败作乱者保大家平安,否则其人一旦败亡,女眷们的下场可想而知—王轶对家眷态度与此时主流观点相左甚多,别提内里有不少属于耿仲明手下官兵的,为此他也是承受了巨大压力。
甚至于土匪家眷他都给予了优待。
“谁的孩子?”临近地窝子,李孝昌问道路边一位壮妇,他本是随口一说,对于得到答案没报多大希望,没成想这人还真清楚,站在路边把头深深埋下去,唯唯诺诺的回道:
“回大人话,六子兄弟屋里的。”
“谁?”走最前面的王轶愕然回头道,六子媳妇具体住哪儿,几人还真不清楚,这种话谁能问得出口。
“王六屋里的,王张氏,孩子刚生出来没多长时间。”壮妇以为哪里不合适恶了贼寇头子,说话声音更小、脑袋埋得更深了,以至于几人差点没听清。
“她不没到预产期…还没足月么。”王轶也是昏了头,直接带出了现代词语,好在改口较快。
“昨夜俺们这儿也有人作乱,她受了惊吓,便提前了。”壮妇被吓得眼泪掉了下来,直接扑通跪倒在地:“大人,这不干俺的事儿,俺还帮她看孩子了啊。”
“赶紧起来,我又没说怪罪你,怕甚。”王轶无语的很,直接着人将其架起,然后朝地窝子走去,身后几人相互间看下,也无奈跟上—女人生孩子他们凑过去自然不合适,何况还是兄弟遗孀,可他王大人都不以为忤,哥几个只能跟着。
“这事儿闹得,好不容易留下血脉,现在出来能活么。”张佐恩已经跟众人混熟,闻言一声叹息,不过他也是没话找话,只为拖住王轶步伐,又连给李孝昌打眼色,意思赶紧把人劝住,真给他进去了,不得把人名声坏掉,这可事关贞洁。
不过李孝昌生怕触王轶眉头,只当看不见,还是王筠拉了王轶一把:“大哥,咱这样进去不好吧?”
“我傻了才进去。”王轶在地窝子门外四五米远的地方驻足不前,没好气回道:“我就想找人把小孩抱出来看下,怕受不得风才离得进了些,七活八不活,希望他命好能活下来,六子就这么一个遗腹子…”
“王六家的,王六家的…醒醒,醒醒…”话未说完,地窝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人对视一眼,均感大事不妙,正巧有妇人从内里急匆匆跑出来,给王轶一把拉住:
“怎么了?”
妇人身材干枯瘦小,可相比之前那位壮妇胆子大得很,并不惧怕王大贼头身份,镇定说道:“六子家里的血崩,人过去了。”
“大出血你们都看不到,作甚吃的。”王轶听得目瞪口呆,却没要求其找医生,就那几个土郎中,根本治不了,何况这女人所说过去了应该指王张氏已没了呼吸,如此更是回天乏力。
不过从他嘴里接连蹦出几个女人才能知晓的名词,身旁属下看他时眼光多有异样,好在女人回得也快,打断了他们的遐想:“大人,俺们过来时王张氏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她又捂得紧,俺们光剩折腾孩子,等发现人早断了气。”
“李孝昌,给她写个条子,让她找些人来帮忙收拾下,再着人于山上挑选好墓穴,把王张氏跟六子合葬在一起…”王轶对李秀才已是直呼其名了。
“不用了大人,俺从这边儿找几个就行,能干得了,就是孩子太小,又弱了些,地窝子忒潮湿,继续住下去肯定对孩子不好,能不能换个地方?不过就算换地方,俺也不能确保小孩一定活下来。”女人说完,期冀的看了眼王轶—她甚至没问其人想法便把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
孩子条件好了,她的待遇自然水涨船高,当要把握好机会。
“那就把帐篷挪几顶过来,兽皮也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给孩子用,还有鲸油、石炭、粮食也调一部分,六子跟他媳妇死了,咱不能让孩子再没了。”
俗语说七活八不活,但这年代,足月婴儿夭折率都一直居高不下,何况早产儿,还是个没娘的,小米粥最上面那层溜薄的米汤他都不定喝得下去,这些做法顶天尽人事听天命,让他心中稍微好受些。
他不知道,如果继续走下去,这些个老兄弟最终能剩几人。
……
“彭振国,跟我说说,咱俩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吧,你怎么就能下得了狠心抱着炸炮拉我一块儿陪葬?”看过婴儿之后王轶强忍困意来到沙滩,这儿竖起了一排十字架,上面或挂着人头,或绑着昨夜俘虏。
没能自杀成仁的彭振国也不能幸免,受王大人钦点,其人双手悬吊,脚下仅有脚尖能稍微够得着地面以支撑身体,而这个姿势不用太长时间就能让彭船长尝试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夺俺的船,收俺的人,这仇还小?”彭振国粲然一笑,他脸上已然生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那你完全可以跟我摊开说,强扭的瓜不甜,兄弟当会放你离开,还能把先前收缴的物资返给你,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空口白话谁都会讲,俺还怕前头走人,后脚船就漏了水,姓王的,你既然处心积虑对付俺,就别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本事,一刀砍了俺。”
“信不信随你。”王轶对绑在十字架上的彭振国笑笑,指指十字架:“知道这玩意儿干嘛的不?巡抚孙元化与阁老徐光启所信奉的神仙就被钉死在上面,之后复活飞天,俺倒是想看看你有没这能耐。”
他突然又对其人神秘笑了下:“那炸炮是你自个不想引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