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气氛犹如绷紧的弦,各人心头都好似压着大石,一路上竟无人敢开口。
季凌云绷着脸,薄唇紧抿,早已没了平日的随性爽朗,即便再不识相之人也能看出此刻这人绝不好惹。
白嫣然却神色如常,垂眸端坐,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别说素心和朱玲,就连古方都不由多看了两眼,猜不出王妃到底是什么心思。
回了王府,季凌云去书房处理政务,素心总算松了口气。白嫣然倒仍是淡然处之,还有闲心坐在桌边瞧着昨夜没下完的残局。
朱玲默默替白嫣然除下斗篷,素心捧了热茶递过去,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皇后娘娘那里即便再难缠,都有王爷在前面挡着,你又何必悖逆王爷的意愿将人带回来。
旁的不说,那佟若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又是舒妃的胞妹,皇后娘娘的外甥,轻易打发不得。小姐得罪了王爷,又招来两个祸害,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素心是自小跟着白嫣然的丫头,又是个直性子,此刻替小姐着急,说话难免直了些。朱玲虽然不好直说,却也劝道:“旁人都是其次,王妃此次怕是叫王爷伤心了,若是那佟若瑶再趁虚而入可怎么好?”
朱玲不说话就罢了,她这一开口素心心里的火气就直往上窜,指着朱玲骂道:“你别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了,还不是因为你给佟家通风报信才让小姐在皇后娘娘面前陷入两难。”
说罢素心转而对白嫣然说道:“小姐,前些日子我便觉得朱玲有些反常,整日行踪诡秘。尤其是王爷在的时候,她总是想法子在门口晃来晃去,就是竖着耳朵听动静呢。
我还当她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特地跟着她去看,结果却看到她从后门给人传消息。原先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今日舒妃一开口我就全知道了。”
见朱玲垂着头一言不发,素心越发义愤填膺,气的涨红了脸骂道:“朱玲,你觉得自己对得起小姐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小姐对你怎么样?你又是怎么对小姐的?
小姐见你与母亲分离可怜,不计前嫌特地准了你回佟家探亲。结果你倒好,回去一趟就被策反成了细作!”
白嫣然面上并无责怪之意,面色却也沉了下来,她看着朱玲平静的开口道:“朱玲,素心说的可是真的?”
朱玲咬着下唇,突然抬头,眼中已然蓄满了泪水。
“奴婢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但凡有个差池便会让人觉得生了二心。可奴婢对天发誓,奴婢对王妃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素心说的那次我记得,来的那人的确是佟家的下人。他来找我不过是给我传信,说我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让我回去瞧瞧。”
这话让主仆两人都愣了愣白嫣然问道:“你母亲病了?”
朱玲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泪,这才点头说道:“其实年前小姐问奴婢是否想回佟家,奴婢犹豫不是为了避嫌,是怕回去反倒给母亲添乱。”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都不禁颤了颤。
“我母亲当年是佟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丫头,模样生的又好,很是惹眼。最后却嫁给我朱永,且嫁过去便有了身孕,又是早产生了我,府里便有了闲话。
朱永本就觉得母亲性子太冷,又嫌我是个女儿,便常常借着酒意对母亲打骂,后来被佟老夫人发现罚了他一顿才作罢。
可朱永却听信了谣言,觉得我不是他的种,便时常借着职务之便沾花惹草,甚至有丫头大着肚子闹到了我母亲面前。”
白嫣然听到这里就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问道:“所以佟老夫人才将朱永派来了王府,是想图个清净。”
朱玲红着眼睛点头,嗫嚅道:“朱永自己心思龌龊,以己度人,怕他走了之后我母亲与人有私,便同老夫人借口让我去王爷面前侍候将我也要来了王府。
只是我不情愿,他除了打骂也拿我没法子。朱玲虽然身份卑贱,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王妃这般器重奴婢,奴婢绝不会辜负王妃的赏识。”
一番话反倒说的素心起了恻隐之心,但她还没忘了自己的疑心,问道:“可若不是透漏消息,皇后娘娘和舒妃是怎么知道小姐和坐胎药之事?还知道的这般清楚,连药是夫人送来的都知道。”
白嫣然制止素心道:“好了,此事没有证据,暂且先搁下。”
她又转而对朱玲道:“朱玲,本王妃之所以器重你,是因为本王妃觉得你是个聪慧且清明之人。今日之事本王妃信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本王妃的信任。”
朱玲郑重点头谢过,转身出去了。素心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奴婢也不想怀疑朱玲,可若不是朱玲泄露的口风,又能是谁呢?”
白嫣然眼神晦暗,手上随意拨弄着棋瓮中的白玉棋子,口中却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许是咱们不经意间走漏了风声也说不定。毕竟这坐胎药之事也没刻意躲躲藏藏瞒着,被人知道就知道吧。”168
素心点头,也觉得有道理,心中更是松了口气。自从随着小姐一道来了王府,她对朱玲从一开始的警惕针对,到后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慢慢也处出了感情。
朱玲是个沉稳细致的,也难怪小姐越来越器重,就连素心都不禁越发倚重信任她。正是因为如此,怀疑朱玲后素心才这般失望。
既然如今小姐都信她,那素心自然也愿意相信朱玲。此事算是钥匙揭过了,素心转而又烦起旁的事来。
“小姐,恐怕这两日皇后娘娘就要将人送来了,不知道这两人的院子要安排在哪里?”
白嫣然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的态度收敛,抬头时从瓮中捏了两颗棋子在手心。
昨夜她与季凌云的棋局还在棋盘上僵持着,眼看着两人都陷入了僵局,无路可进,亦退无可退。
她看了这半晌,终于落子,将手中的两枚白子钉在两处。原本僵持的棋局重新活了起来,然而如今这么瞧着却是黑子占了上风。
白嫣然满意的笑了,收回手,对等在一旁的素心道:“让佟若瑶住在惜蓉院,还有思雅居也收拾出来,给另一人住。”
素心一愣,下意识道:“可是……”
话才出口,就见白嫣然冷冷清清的看过来,素心顿时住了口,也退了下去。到了外头正好瞧见阿阮在门口徘徊,素心疑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事怎么不进去?”
阿阮怯怯答道:“年后院子里有两个丫头回家嫁人去了,人手怕是紧张,我原是想问问王妃要不要再招两个丫头进来。
但方才我见王爷的脸色很不看好,拿不准王妃这会儿是否也正心烦,不敢进去打搅。”
素心无奈道:“阿阮姐姐,你如今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以后做事可别在这么畏手畏脚的了。
既然人手不够,你自己做主便了。去朱玲那里说一声,自然有人去办,你就别纠结了。”
阿阮诺诺的点了点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素心。素心叹了口气,知道她原本就是这般性子,也没空再与她纠缠,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待到素心走了,阿阮才终于抬起头来,暗暗松了口气。
这还是白嫣然和季凌云头一次吵架,要说吵架也不尽然,两人没动一句口角,可季凌云的别扭却谁都看得出来。
如今非年非节,礼部其实不怎么忙。季凌云忙罢时天色还早,只是他头一次不想回去,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嫣然。
他坐立难安片刻,终于忍不住看向古方,招了招手。古方走近,只那眼睛看着他,等着听令,谁知季凌云却道:“古方,如今你也算是情窦初开了,本王问问你。你说夫人毫不避讳给本王纳妾之事,是不是有些、有些……”
季凌云一时没拿捏好用词,就听古方冷冰冰道:“无情。”
季凌云听得心里头不舒服,嘟囔道:“说无情也太过了,夫人对本王的情意本王感觉的到。但她在这桩事情上又这般大方,本王觉得心头不大舒坦。”
古方抱胸道:“若是素心,莫说我要纳妾,就是多看了旁的女人几眼她都要同我置气。夫人这般大度,倒好似对主子不甚在意。”
对,就是这个意思。
季凌云心中附和,嘴上却嘴硬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也不是夫人自己提及的,还不是那舒妃和佟老夫人背后撺掇,母后这才急着要给本王纳妾。
夫人也是左右为难,她怕本王也跟着为难,这才一口答应了下来。”
见古方一言不发,季凌云挑了挑眉,古方撇了撇嘴,点头道:“主子说的是。”
季凌云这才觉得痛快了些,他起身伸展坐僵了的身子,拍了拍古方的肩膀道:“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人既然送来了,就搁在府中好生养着就是,王府里也补缺这两口吃食。
毕竟素心是夫人的随侍丫头,本王若真做了什么,夫人那里且不说,素心那丫头头肯定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怕是你也要受牵连。”
一直无甚所谓,甚至有些瞧好戏心思的古方终于也绷不住了,紧紧皱起了眉头。
素心猜的不错,皇后的确是迫不及待,第三日就忙不迭将人送来了。除了已经见过的顾月瑶,白嫣然还见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