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华殿内灯光幽暗,破败的门窗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殿内空无人迹,连个看门的侍从都没有。
画颜褪去面纱缓缓走至庭中,环顾四周,目光凌厉。
她痛恨自己当初连累了她们,让她们受此罪过。她责怪自己来得太迟,没能尽早将她们救出水深火热之中。
她不敢继续往深处想,她怕压制不住内心的仇恨而做出冲动之举。
幸好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胜蓝从屋内点燃一支蜡烛,小心遮挡着走了过来,“小姐,祭月典应该快结束了吧?太妃和公主这时候还没回来,会不会有了变故?”
画颜摇了摇头,凛然道:“不管发生什么,就算将整个皇宫都掀翻,太妃和公主,我是救定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紧接问:“邢安泰来请太妃时,看见你没说什么吗?”
胜蓝疑惑地摇了摇头:“当时我正领着太妃往花巷走,途中恰巧遇见他,可他竟什么话也没说,只请了太妃往瞻望台去。我也不知他究竟认没认出我。可是就算如此,他见到太妃走出冷宫,来到花巷也该问一声才是。”
画颜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估算。
“太妃公主好生休息,臣邢安泰就此告退!日后太妃和公主有需要帮忙之处,臣定义不容辞!臣想提醒太妃一句,夜禁了,还是少往花巷走动。”雍华殿外,邢安泰送王太妃和公主回宫,不经意朝宫门内看了一眼,遂作揖告退。
太妃不明白邢安泰话中之意,茫然笑送,“多谢邢大人相送。”
画颜听得门外响动,知是太妃和公主回来了,转身朝门外迎去,刚走到一半,便四面相逢了。
“颜姐姐!”欣男最先识出画颜的面貌,高兴地扑上去相拥。
看到她异常单薄而又消瘦的臂膀,画颜不由微微顿住了。
“颜姐姐,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欣男激动地抱住画颜的臂膀,忍不住哽咽地说着。
画颜轻轻拍着她的肩,满心愧疚:“是我不好,害的你们受过,我来迟了......”
欣男使劲摇晃着头,“不!颜姐姐,这不能怪你。看到你真的没事,看到你回来了,我和太妃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带你们离开。”画颜怜惜地拂了拂欣男发黄的长发。
欣男高兴地点着头,忽疑问道:“可是我们去哪呢?”
“桃园。”
“桃园,我的娘亲是不是就在那?!”欣男激动地说。
画颜点了点头。
“娘亲?!”太妃惊呼,又慌忙捂嘴。
画颜想起还未向太妃行礼,便又转向太妃,欠身感激道:“多谢太妃当年的传信之恩,画颜无以为报。”
想起当年,太妃眼圈一红,赶紧将画颜扶起,“你受苦了,都是本宫力所能及之事,画小姐不必挂怀。”她拭了拭眼泪,继而又问道:“康儿,车儿都还好吗?”
“一切都好,太妃很快就能与他们见面。”
太妃感激地抓住画颜的手,“辛苦你了!”
画颜抬起头,将太妃与欣男的手紧紧握住,“你们放心,今日我便带你们离开皇宫!”
“可是太后若是发现我们不在宫中,怎么是好?”欣男想起太后那张冰冷的面庞,惶惶说道。
胜蓝走上前,轻声安慰道:“公主不必担心,一把火烧了这宫殿,就什么都解决了,太后也没那个精力去彻查,她巴不得太妃和公主出事呢!”
“事不宜迟,去花巷!”画颜嘱咐一声,抽出玉箫,在前领路。
太妃一把拉住画颜的手,担心道:“不可!邢大人特意嘱咐了,不能去花巷!”
画颜回头,笑着安慰道:“太妃只管放心跟着我便是。”
欣男欣然附和道:“太妃放心吧,颜姐姐可厉害了,照她说的一定没错!”
胜蓝将手中的火烛往那早已洒好油的草干上一扔,追上前,拍拍手道:“那邢安泰定是知晓我们的存在,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呢!花巷的看守是宫中最薄弱之处,故而他说别去花巷,定然是示意我们往那去了。”
太妃恍然大悟,一边紧跟在画颜身后,一边惊异道:“邢大人也是你们的人?”
胜蓝看了画颜一眼,转而答道:“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他定然与我们同属一类人。”
欣男歪着头,不解道:“同属哪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一路上不见人迹,秋风萧索,席卷了往日灿烂的花姿,那落满枯叶,残花,萧条的花巷早已被人遗忘。
然而在花巷的尽头却赫然显现一个男子的背影来,他手持长剑,默立一方,显然等候已久。
画颜轻轻刹住脚步,落下玉箫,凝视那人道:“聂将军,既然来了,何不上前说话?”
那影子动了动,慢慢转过身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宫闱!”聂峰举剑,目光寒冷。
画颜轻笑一声,正要上前答话,被欣男紧张拉住衣袖,“颜姐姐,小心那个人,他是太后的心腹!”
胜蓝将欣男按下,“放心吧,小姐不会有事的。”
正说话间,画颜只觉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胜蓝惊呼:“小姐!小心!”
画颜早已察觉,想也不想,迅速抬起右手朝那阵风击了一掌。
聂峰不察,被画颜的掌力击开一丈之远。
好强的内力!画颜果然如江湖传说中的厉害!
聂峰捂着胸口,吃惊地看着画颜。
若是她再多用几分内力,自己恐怕早已被震得经脉具碎口吐鲜血而亡了!
画颜缓缓收手,凛然道“将军就是这么与人谈话的吗?”
“聂将军,你说过会放我们走,为何出尔反尔?!”胜蓝挡在画颜身前,向聂峰质问道。
聂峰揩了揩嘴角略微的血渍,冷然道:“我只说过放你走。”
“你!......”
未等胜蓝争辩,聂峰猛得挥剑再次进攻。
但见寒光一闪,一股旋风像子弹般滑行,直抵画颜胸前。
胜蓝条件反射地挡在画颜跟前,寒刀刺进了她的右臂,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半只衣袖。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聂峰真的会痛下杀手。
“你......”聂峰慌了神,满心愧疚,僵硬的手再无法动弹。
画颜怒然劈出一掌将聂峰击退,转身扶握住胜蓝,迅速将剑拔了出来。
所幸聂峰及时刹住了力道,伤口并不深。
太妃与欣男蹲在一旁,着急忙慌地替她包扎伤口。
“我......我不是有心的......”聂峰欲上前解说,却立在半路,没有勇气说下去。
画颜凝视一旁,心中疑云渐起,她想起徐羡之曾说过,当初刘裕临终时,曾经将遗照传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却一直没有现身。
如今聂峰显然早就知道她入宫的消息,可他却只身一人前来,宫中毫无动静,可不就是有帮凶的嫌疑。
再看他虽舞刀挥向自己,一招一式并不露杀机,看来只不过想试探自己一番罢了。
他对胜蓝又是怎么回事?
画颜心里想着,渐渐有了答案。
她摇头笑着挖苦道:“聂将军即枉顾当年并肩作战的情谊,就是看在她一个弱女子的份上,也不该下如此狠手。”
聂峰原本只是想试探画颜的武力,却不想误伤了胜蓝,听画颜如此说,心中愈加愧疚,低头愤然。
时间紧迫,画颜也不再玩笑,上前试探道:“我听说当年家父入狱时,聂将军是那儿的管事,将军可还记得家父留有什么遗言?”
说起父亲,画颜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冷漠起来。
聂峰仰头叹道:“画大人受了不少冤屈,直到临终也不曾说出半点怨言。他希望你不要因为他的离去而丧失意志,要坚强地活下去。”
画颜心中一颤,强忍着泪水,“密诏的事,将军难道还要与我打哑谜吗?”
聂峰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事到如今,你不现身还待何时?”画颜紧盯着聂峰,质问道。
“你都知道了?......”聂峰愣然说着。
画颜转身轻拭泪水,恢复冷傲的神情,背手说道:“当初先皇口述密诏,若刘义符在位无政,自可废黜,执行人便是你与我父亲,这可是事实?”
“的确如此。”
“如今朝廷无道,是到了尽数。你可愿与我与三王爷一道,匡扶正道?”画颜转身,肃然道。
聂峰凛然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天!”
“好,详细计划,我自会派人与你接触,你放心,这太极宫的主人最快不过一个月就要易主。现下还有一事,需你替我处理。”
“何事?”
“昭阳宫的主人似乎发现了我的身份,你想办法让她闭嘴。”
聂峰点头拱手道:“姑娘放心。宫门外已经备好车马,一干人等均被我调离。”
画颜满意地点了点头,领着一众人正欲往宫门外走,“你不是孤身一人作战。”画颜侧头说了一句,又朝前加快了脚步。
交臂之际,胜蓝忍不住回望一眼,她无法理解聂峰的举动,时而暖时而冷,时而亲近,时而遥远,让她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她却笑了,自己也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而这样的人是永远不愿让人去窥探的,那么他们就永远无法理解对方,或许当初的相遇本就是一场误会。
聂峰蓦然回顾,他不了解胜蓝那一番思想挣扎,只将她最后莞尔一笑的面庞印在了心里。
东面逐渐亮起了熊熊地火光,将半边天照亮。
敲锣声,呼救声阵阵传来。
画颜掠上马背,回顾凝望,半空中金灿灿的火光将地面的景象倒映,金碧辉煌的宫殿摇摇欲坠,五彩斑斓的珠钗粉身碎骨,金丝绫罗尸骨无存,终究是海市蜃楼,南柯一梦。
我该回来吗?我想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