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大地上,它打翻了浮在池塘中的树叶,让青蛙失去了最后一点余地。它追着刚刚还在户外游戏的孩童满街跑,引来大人们的连连训骂。它还打湿了王母山上那位最耀眼,最高贵的女子的衣裳,弄花了她那精致的妆容。这还不肯罢休,它又来到花丛中,打散了尔虞我诈的蜂碟们,调皮地坐在花枝的滑梯上一点一点一个一个地荡跃而下,终于安分地回到土地的怀抱里。
突然其来的雨打散了在王母上装模作样劳作的人们,她们有的折断树枝,用奇大的树叶遮雨。有的则聪明的跑回马车上避雨。宫女侍官们纷纷用自己的身子将张夫人围住,在她们的护送下,张夫人也安全地回到了王母山上唯一一座帐篷里休息。她爱惜的金丝裙也被泥巴弄脏了,正在一旁数落着宫人。
在躲雨的匆忙之中画颜也与其他人走散,她巴不得趁此机会,逃离这些人群,独自往无人的方向跑去。
幸运的是,原来在花丛深林之中,还隐藏着一座小亭得以让她避雨。她将面上的纱巾取下,将身上的雨珠拭去。这才静下来细心打量着这座亭子周围的景致。亭子不大,砖瓦之间早已钻入青苔,青草,各种花香夹杂在一起,令人神清气爽。亭子的顶盖上覆着不知名的草藤,垂直的散落下来,勉强自做了一扇门。亭子旁还种有六七颗杏花树,杏花饱满地开着,好不惹人怜爱。
“真是个幽静的场所!终于能安静地待会了。”画颜乐不可支,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靠下来,将面纱盖在脸上,闭着眼睛准备小睡一会。
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穿来一阵脚步的声音,起先她并不在意,直到那声音传进了亭内,画颜这才将脸上的面纱取下,眯着眼睛问:“谁啊?!搅人清梦!”
画颜见那人不出声,站起身,揉了揉眼睛,说:“外面那么大的地方,偏偏......”话还没说完,看清来人正是萧明朗,便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她先是愣了一会,随后小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啊。”
萧明朗拂拭着身上的雨水,匆匆瞄了她一眼,说:“姑娘好心情,两耳不闻天下事,来这里做着白日梦。”
画颜正想将手上的面纱给他擦拭,听到他这样说,又立马把手收回来,偷偷瞪了他一眼。
萧明朗见对方不说话,又不好不搭理,毕竟同在亭下躲雨。又只好转过身,微微俯身施礼,说道:“打搅姑娘了,还请见谅。”
画颜见他转过身来,立马将脸上的鬼脸收住,回礼笑道:“是本姑娘失言,还请公子见谅。”
萧明朗觉得礼数到了,便站直身,走到一旁坐下,并不看画颜一眼。
亭中的气氛沉默了许久。雨仿佛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画颜此时没有了先前自在,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为了缓和气氛,只好没话找话:“公子怎么找到的这?”
萧明朗仍看着亭外的风景,只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凑巧而已。”
“哦......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画颜见萧明朗又不作声,用眼睛小心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说这雨不会不停了吧?”
萧明朗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对话,他无奈地站起身,看着画颜说道:“姑娘能不能安静一会?”然而当他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时,又惊讶地呆住了。他上前一步问:“你?......你是......”
画颜见萧明朗一副奇怪的模样,直盯着她脸上看,以为萧明朗认出她八爷的身份,于是连忙抢先一步说:“看来萧公子将画颜忘记了,上次宜都王府内,我们还见过,对了,还有昭阳殿。”
萧明朗疑惑地又上前一步说:“你真是画颜?”
画颜有些心虚。都说逍遥公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他不会察觉出什么了吧?若是发现她就是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贾英台,他会不会就此避而远之呢?刚想做点什么事,就露馅了,真是倒霉。画颜想到这里,后悔地重重拍了一下脑门。
谁知刚刚还在发愣的萧明朗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画颜疑惑地凑上前问:“萧公子何故发笑?”
“你的脸......”萧明朗话没说完,摇头笑了起来。
画颜以为萧明朗笑她脸上的黑斑丑陋,生气地说:“我知道我丑,不用你如此嘲笑来提醒我。你以为你又好到那里去?你也不照照镜子,脸上的胡渣都快长到头顶了,也不修理!头发比稻草还乱,衣服松垮得简直像个登徒浪子!”
萧明朗被画颜的一顿莫名其妙的大骂惊得一愣,他努力收回想要大笑的念头,清了清嗓子说:“姑娘误解了......”
画颜见萧明朗并不气恼,又故意说下去:“若想嘲笑别人,先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说吧!”
为了使激动的画颜安静下来,萧明朗不得不用手将她的肩膀按住,他认真地看着画颜说:“姑娘,在下真不是想要嘲笑姑娘。再说,姑娘天生丽质,又何来我嘲笑之说呢?只是,姑娘将脸上的黑墨洗干净了,倒让我一时认不出来了。”
画颜正觉得他的言语奇怪,疑惑地将手往脸上一摸,什么也没有,顿时明白了过来。
原来自己特意化的丑女妆容,不知不觉被雨水冲掉了。
萧明朗摇头苦笑地看着她说:“姑娘瞒天过海的本领,让在下佩服不已!”
原来他没有认出别的来,画颜心中稍微轻快了些,她想,自己的真容被他瞧见倒也没什么大事,便附和地笑了笑。
“昭阳殿前,你滚落桥下,受的伤大好了吧?”萧明朗回归正色问道。
画颜心中一沉,仍装不解地问:“你听谁说的?”
萧明朗从袖中抽出一条手帕,说:“当时你面色惨白,且在你掉落的手绢上浸有血渍,这还能看不出来吗?”
画颜见瞒他不过,也不辩解,只笑了笑,拿回手帕。微微欠身回道:“多谢公子那日相救,已无大碍。”
萧明朗忽笑着又说:“见你如今活蹦乱跳的,想来是已好了的。”
画颜想起沛城时,他也曾身受重伤,暗自心说:“看你这样活泼乱跳的,也一定好了。”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又沉寂了下来。画颜走到一旁将草藤门帘掀开,想看看雨是否停了下来,然而一阵强风使她赶忙又退了回来。
她一面用长袖抵挡,一面退至角落一旁坐下,胸口的绞痛让她说不出话来。近来胸口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一点小小风动,都能让她小疼半天。她的脸因刺骨的疼痛,惨白无色,额头上的汗珠也大颗大颗的滚落。但她仍然克制,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萧明朗见画颜如此痛苦的模样,也不问缘由,立即张开手替她将风挡住。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画颜感到舒缓过来,才慢慢起身。她强装镇定地抬起头,发现萧明朗张开双手,包围在她的身边,什么话也不问,默默地陪在一旁。画颜感激地对他莞尔一笑。
“我没事了,谢谢你。”她勉强地说出几字。
过了许久,萧明朗问道:“你好些了吗?”
画颜重新坐下,深呼了口气,点点头。
“姑娘的症状倒与我有些相似。”
“你也畏寒?”画颜抬头问道。
“不过是偶尔,你的症状似乎严重些。可有看过大夫?”
“看过了......大夫说没有大问题。”画颜不自然地说着。
萧明朗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画颜身上,说:“雨还没停,等雨停了再走吧。”
“好。”画颜将头靠在亭柱旁休息,见一旁树上的两支燕儿不停地在绕着枝干飞,发出急促的尖叫声,觉得奇怪,将身子坐直往前一探,发现一只鸟巢掉在了树底下,鸟巢里还有三只幼小的雏鸟。鸟儿凄声的叫声让人心疼,画颜强撑起身子朝掉落的鸟巢走去。
萧明朗将正要走出亭外的画颜拉住,“你去哪?”
“我没事了。”画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走上前将鸟巢拾起,确定雏鸟并未受伤后,她先跳上另一颗杏花树稍矮的树干上,借力一跃,将鸟巢重新放回了原位。她自信一点疼痛并不妨碍她施展轻功,而这一点点小事,只需动用狂风揽叶的一二成功力。但她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体力已有些不支,她抱在树干上稍作休息,等稍微缓过气来之后,便原地下落,树上的杏花因大力的摇晃,随着雨朵纷纷落下,让人一时难以分清花雨的身影。
然而就在画颜快要落地之时,一双及时赶来救援的手,将她抱了起来,使她免于掉落的危险。画颜从那股忘尘楼独特的桂花酒的香味中,就可以猜出,来救她的人是萧明朗。
萧明朗将画颜抱回亭内,重新让她坐下,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刚差点又出意外,你告诉我,让我去做便是。你是太不爱惜自己了,你若是这样,病怎么好的起来。”
不知是什么力量将她瞬间包围,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缓解了她胸口的疼痛。她顽笑着说:“你的轻功若是有我好,我便不会自己去做了。”
萧明朗将掉落的外套重新替画颜披上,半气半笑地说:“谁说我的轻功不如你?”
画颜仍旧挑衅道:“就是不如,你若不服气,我们比划比划!”
“好,比就比。”萧明朗笑着附和,似乎并不当真。
画颜立马站起身,要往亭外走去,却被萧明朗拉了回来,“谁说现在就比?你现在的状态不佳,赢了你,也胜之不武。你快回来坐好,雨还没停。”
“你看,还没比呢,就怕了吧。”画颜重新回来坐好,拌了个鬼脸,两人欢快地笑了。
这样欢快的瞬间,是她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仿佛这个世界重新涂上了明快的颜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不在有这样的欢乐呢,她在欢笑中沉思,好久了,在她还是宓子卿的时候。
亭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抹淡淡的阳光挥洒了进来。三三两两的杏花,闻到笑声也飘了进来,围绕在两个沐浴在阳光里的青年身旁,倾听那心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