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老周为什么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他还是无论走到哪里依旧搅动的那处天空风云变色。虽然依旧得不到夏青岚的青睐,虽然还是会被拒之门外,可老周还会每天一早就去排队买早餐。
有时候老周也会走神,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整个人一怔之后就又回过神来,嬉笑怒骂一切如常。
老韩非常担心老周现在的状态,怀疑他不是容光焕发,而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梁梦伟实在抹不开面子再去向郑新桐求助,就想让宋萧肃托苗甜恬去打听,谁知宋萧肃一直避让与苗甜恬过多接触,这让梁梦伟一时疑虑重重。前几日无论学业还是感情都让他觉得已经柳暗花明了,可忽然之间风向陡变,成了乱花迷人眼,几人前途又渺茫起来。
无奈之下,老韩只好去找陆婷。小丫头不明所以,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故意刁难老韩。老韩只好一脸谄笑,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央求她。陆婷却脸色一变生起气来。
老韩有些莫名其妙,苦着脸歪着嘴,眼睛斜望着有些古怪的陆婷。
陆婷看着样子呆呆的老韩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韩立马眉开眼笑,赶紧连骗带哄让陆婷去找夏青岚问一下老周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陆婷白了老韩一眼,不忘气鼓鼓的声明她只是夏青岚的传话筒,但别想着从她口中套出任何关于夏青岚的信息。
老韩偷笑,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自己这一次完全是为了他与老周的兄弟情谊。老韩这句话说的义正言辞,没有丝毫犹豫,让陆婷挑不出任何瑕疵来。老韩本就是为了老周,他才懒得去打听夏青岚,如果说是苗甜恬的话他还想了解一下,可现在宋萧肃跟苗甜恬的未来还不明朗自己不能出手。
陆婷看着一脸正经的老韩眉目舒朗,心里忽地一甜,心甘情愿去当传话筒了。
老韩望着那个蹦跳离去的娇小背影,一时心软下来,竟是痴望了好久。
老周与夏青岚具体的情况还未理清楚,他就忙不迭的带着梁梦伟去向俞永帅复仇了。不得不佩服老周的办事能力,人家不吭不响就将风景区志愿者的证件给办了出来,不仅上山再也不用买票,就连市里其他几个景点也可以打着志愿者的旗号免费游玩。
老周与梁梦伟先去察探了地形,预先规划好送水上山的路线,然后他就如同刚进花果山的孙猴子一样开始在山上肆意撒欢儿。可老周往后的表现让梁梦伟想起就心有余悸,他要是疯起来纯属就是一个疯子,自己想提前下山还怕他一个人生出什么事来,只好紧步跟着。
最让梁梦伟后怕的是老周独自站在“同心崖”边上迎风狂呼,再往前一步就是千丈悬崖,下面怪石嶙峋,只要摔下去不死也残了。梁梦伟死命抓住老周胳膊,不敢松开半分。
老周回过头来,泪水被山风吹得满脸都是,可望着梁梦伟却偏偏笑得灿烂。
梁梦伟心里一疼,边往后扯老周边哭着央求他退回来,哪怕半步也好。
老周终于退回来,背靠着那个硕大的“同心锁”坐下。梁梦伟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冲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道:“周智宇,你他妈别让我看不起,心里难受你就说出来,作践自己算什么本事!”
老周躲也没躲,生生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冬日夕阳又落下,如同一块红绸蒙在西方。梁梦伟从未见过那样的红色,连透过的余晖都带了一丝血色,将他与老周渲染得鲜血淋漓。
俩人肩并肩靠着锁身坐着,在山顶遥遥望着那即将消失的夕阳。
老周心情平复之后,竟还能笑出声来,问梁梦伟那一巴掌有没有把手震疼。
梁梦伟颇多愧疚,低头看着尚还微红的手掌,谦声说道:“再疼也比不了你的脸疼吧?”
老周摸了摸有些木的脸颊,又是一阵自嘲:“再疼也比不了心里疼。”
梁梦伟眉头微皱,“老周,你这样做不值得。”
山顶之上,除了风声,还有叹息。
“梦伟你知道么,”老周沉默片刻,在夕阳即将完全隐没时忽然开口说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子。”
梁梦伟有些惊讶,趁着最后一丝光亮看了老周一眼。
他竟然在笑,虽然笑得很羞涩,可是说得好认真。
“是不是我这样一个大老粗暗恋一个女孩子,让你觉得很惊讶?”
或许他从来没跟人谈起过那些往事,也没向谁敞开过自己心扉,老周说完这些话,又是自嘲起来。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喜欢过她,还给她写过情书,你信么?”
冬天山顶比平日更冷,老周也有些吃不消,只是蜷缩了身子挨得梁梦伟又近了些,却依旧没有要下山的意思。他的确从没和谁谈起过任何心事,只有当四周尽无遮拦,只有当仰望星空漆黑再无任何光亮,只有当熬住高处不胜寒的凄凉,他才有勇气将心事一一讲与旁人知。
梁梦伟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他知道,老周任何问向自己的问题不过是他想再一次的确认而已。
老周从来不需要答案,在遇见夏青岚之前,他对任何事都坚定无比。
“那是今年春天,在临近高考百天的时候,我清楚记得与她初见时的模样。”老周微笑着陷入了回忆。
他在年底时,忆年初。
“那时候刚下过一场雨,她跟几个女孩子蝴蝶一样在一片花海间追逐飞舞。你知道我一直不关注女生,所以开始时也没有在意她,可是当我经过她身边时她忽然对另外几个女生喊道‘快来呀,这边的花儿也挺好看的’。声音清脆带着春雨后特有的清香。我心里想,这个女生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都能让我闻到空气里的香气了。我就转过头去看她,正好在一片亮黄的迎春花儿中间看到了她欢笑着的脸,当时就觉得那是我从小到大看到最漂亮的迎春花了。”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女生苗条是怎样一种身段,也不懂漂亮对于一个懵懂不明的男生又有怎样的吸引力。可看那一眼我就知道了,枝蔓是她的身,花儿是她的脸。”
老周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好像不习惯说这些温柔肉麻的话,虽然上面那些话他说的是那么自然,如事先写好又默记于心一样。
梁梦伟也不催他,安静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或许,有的事不是想让人知道,他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果然,老周犹豫片刻又开口了。
“那条路我走了那么多遍,从来没见过她。不知道为何那天她忽然就出现了。
我后来细想过,就一直想问她是不是那时花开得太好,你才去的,还是因为有你在了,那花才开得那样好。”
梁梦伟被老周一席话震惊的无以复加,不曾想如他这样外表粗狂的汉子,也会有一颗温柔细致的锦绣玲珑心。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的,若说他们几个里面心思最细腻的正是老周,感情最为丰沛的也是他。他就是一方大千世界,哪怕胸怀万千沟壑,哪怕内心波澜壮阔,从外看来也只是平淡厚实而已。
老周压抑了太久,又或许将那份感情保存的太过浓厚,仅是露出丝丝缕缕就将他整个人弥漫其中,面容不辨,虚实不清。那些回忆如同他初见时的迎春花,藤蔓一直蜿蜒,探伸到那个已经深埋起的情感角落里肆意盛开。
“我以为这样的遇见只是偶然,惊鸿照影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情形,她是北归的鸿雁,我是一波水湾,留在心里的只是一个高飞的影子,永远无法久存。”
老周沉声说着,忽地又激动起来。
“可是,当第二天我下楼时,刚右转过楼梯仿似又看到那个身影。我急忙向左看,那个俏立在栏杆边上,托腮远望的竟真的是她。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那一波水湾煮沸了似的,翻滚不休。”
“我不信缘分,不信一见钟情,可是我就信了那一刻的倾心。”
“所以,每当我想她时,就会下楼右转,向左看。”
老周脸上笑意盈盈,一双眼睛里映着远处“情侣阁”亮起的灯光,像是此处最亮的寒星闪烁。
“后来我打听到她是新近转学来的学妹,可惜我能看到她的日子已不足百天,如何还要去打扰她,我不能的。”
“我将这份心事藏了又藏,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她站在三楼栏杆向远方凝望,可心里依旧煎熬难耐。总觉感情就像那迎春花一样,百日之后也凋残得再无昔日风景了。”
“我进考场前一天,她已经离校。盛夏时光,我总想等我考完之后再回来,她或许会等我,就在我当初遇见她时的那个地方。”
老周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个人在懊悔。
梁梦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仰头去看黑暗的夜空,那里还是星光寥寥,像极了俩人此刻的心情。
“那封情书你送出去了么?”梁梦伟问他。
老周撇嘴笑了,满脸的羞涩,继而又伤感渐浮。
“她离校前一天我托人给她送了过去,将我所有心事都告诉了她,还有我的各种联系方式,我说等她再来时,去那个曾经开满迎春花的花园里找我。”
“可是,我一直等到暑假来临,也没有等到她。”
梁梦伟默然,安静陪着老周缅怀他少年的情怀。梁梦伟甚至可以想见在一片枝繁叶茂的迎春下面,有一个少年不知碾碎了多少青绿枝叶,也没等到花儿再开,没等来想见的那人。
谁人知,空抹一色春的愁,待那迎春花儿开。
老周吐露出那些往事,内心轻快了不少,趁着还有稀疏灯光向山下走去。
下山途中,老周依旧喃喃的诉说着,他知道一旦到了山下,好多话他都不会再说。
“第一次见到夏青岚时,我也没决定此生非她不可,那时候就觉得从夏青岚身上能看到她的影子,都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样的柔婉,一样的素雅。连说话的声音都跟她好像,空气里弥漫着香气。”
“我后来问夏青岚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谁知她比我还能开玩笑,竟一口应了,可我却当真了。”
“开始我纠缠她,就是想让她做我女朋友,其他男生甭想染指,哪怕多年以后她依然选择另嫁他人,我也只会骂自己一句无能,而绝不会后悔。”
“后来夏青岚对我万般推辞避让,说实话我心里真的难受,有那么一刹那也劝自己放手吧,让她自在,也让我自由。可每当看到夏青岚像寒雪中的腊梅一样娇弱,想起这样的女生如果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男生呵护就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我只是想对她好,单纯的对她好。”
“无论是为了她,还是夏青岚,我都得坚持。”
老周缓缓下着台阶,临近山门,他反而安慰起梁梦伟来,轻声说道:“我知道这几天你们很担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我向你们保证这点挫折还能扛得住,最不济就是对夏青岚多说句祝你幸福呗。”
梁梦伟扯动嘴角,终于放下了心中担子。别管老周是真想对夏青岚好,还是放不下曾经的那个她都已经不重要了,老周要做的无非是给自己的感情有个交代。
出了山门,前面就是一片灯火辉煌,那条与校园仅有一墙之隔的路上驶满了来来往往的车辆,站在车流中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周与梁梦伟没有从围墙上爬进去,而是选择绕了远路步行。老周望见路边有一家蛋糕店,想起夏青岚就要过生日的事来,推开店门走进去挑选蛋糕的样式,约好了取蛋糕的日期。
两个人一起出来,老周突然幽幽说道:“梦伟,你说我这样做不值得。可是你比我还要清楚,男女情事哪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啊。”
梁梦伟点头。
此情早已深埋起,若意也曾暗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