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入宫后,王常在和袁答应隔天才在承乾宫见了皇贵妃,见过皇贵妃后并没有直接往西六宫咸福宫门前去行礼,而是先去了一趟阿哥所,在那里见了苏麻喇嬷嬷。嬷嬷不是正经主子,也不是皇室长辈,却是这宫里极为重要的人,在皇帝心里是与太后并重的人,她们两位新人入宫,必然要去见一面才好。
在那里,苏麻喇嬷嬷说了好些话,其中一些便是关于永和宫的,以至于之后在永和宫门前吃闭门羹,到现在都没能见上德妃,王常在和袁答应心里都有准备,就是没想到一拖拖那么久,今天和袁答应商议着,都觉得该对皇帝说些什么才好。
“回京前与家人最后一次相见,家人叮嘱臣妾入宫后要谨言慎行,宫里德妃娘娘最贤德大度,要臣妾多与德妃娘娘亲近。后来在阿哥所听嬷嬷说,臣妾和袁妹妹来得突然,难免遭人排挤欺负,与其让别人欺负,不如在永和宫做规矩,旁人看着德妃娘娘这样,就会对臣妾们好,因为那样皇上才会觉得她们好……”
王常在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好半天又吐出一句:“皇上和娘娘,是不是误会了,已经好些日子了,嬷嬷和臣妾说最多三两天,现在那么久了,臣妾和袁妹妹都很不安。”
玄烨本坐在案前,面前一堆无聊的折子,这会儿手里抓了一本半天没放下,听王常在这番话,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不晓得哪儿不对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完全不明白。
王氏和袁氏的年纪,比纯禧还小,和荣宪差不多大,都是能做他女儿的年纪,即便玄烨会对新鲜美色动情,在他眼里这些年轻的女人实在太稚嫩,若是日久天长也罢了,可当时当刻的眷恋,何至于谈得上要交心?往后还会有更年轻的妃嫔,而他年岁渐长,自己都无法想象,会去爱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如对岚琪那般的感情,他就想不明白,她对自己在人家心里的分量,那么不自信?
“万岁……”
“你下去吧,朕知道了。”王氏又要开口时,玄烨打断了她,“既然是你们说好的事,德妃几时见你们,你们几时再去见她,而朕在路上就对你们说过的话,不要忘记了。”
“是,臣妾和袁妹妹都记着。”王常在紧张地望着圣驾。
“朕不会亏待你们,可也容不得你们得意忘形,你们身份尴尬,和宫里的妃嫔,哪怕几位从宫女升上来的都不一样,不要去与谁比高低贵贱,安安分分地度日,朕不会让人欺侮你们。”玄烨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抬手揉了揉额头,便唤梁公公进来。
梁公公小心翼翼地伺候了王常在出去,虽然人家位份低,可梁公公知道看待后宫女人目光要放长远,何况这二位汉人宫嫔对皇帝意义重大,自是十分地客气尊敬,替皇帝圆场说:“宫里不乏这样的事儿,就是上头几位娘娘,也时常半夜离了的,皇上偶尔想起什么要紧的事做,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可王常在出了门就浑身轻松,笑悠悠地说:“梁公公,我可把那些话说了,这几天都要憋死了。”
梁公公挑眉,不知什么事,可王常在也不言明,坐了软轿缓缓而去,他立在门前发呆的当口,里头小徒弟跑出来说:“公公赶紧的,万岁爷要摆驾。”
此时永和宫里头,岚琪正在孩子们的屋子里头疼,胤祥和温宸打架,温宸把胤祥脸上咬了好大一口,温宪心疼弟弟就伸手推妹妹,温宸从炕上滚下来磕破了手臂,结果又把温宪吓坏了,大的小的一屋子哭闹不休,岚琪几乎要疯了。
圣驾到永和宫门前时,玄烨听见哭声也发愣,且除了门前的小太监,那边忙做一团,连个来接应的都没有,梁公公跑进去半天回来,苦笑着把公主阿哥们的事儿说了,玄烨径直朝孩子们这边来,隔着窗户就听见岚琪在骂人:“你再哭,我真的要打你了,停下来。”
犹记得当日擦肩而过,在宫道上紧赶慢赶地追上,结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只染得一身炒豆角的香气,转眼竟已过去一年了,但此刻听见稚儿啼哭娘亲责骂的动静,当日的人间烟火气,又成了今天的天伦之乐。玄烨他从没有被母亲这般教养过,可他的孩子们,都很有福气。
缓步进门,岚琪和温宪在炕上对坐着,小丫头惧怕母亲真的揍她,抿着嘴不敢再哭出声,可是那模样委屈极了,突然瞧见父亲来了,竟立时放声大哭,迅速从炕上爬下来跑到玄烨膝下,也不告状说怎么了,就是哭着撒娇。
温宪是孩子里头最被宠得没边的,她的眼泪在太后面前可以换天下一切的东西,玄烨和岚琪都深知有些改不过来,幸好这丫头不算坏,懂事的时候,极招人喜欢。
“皇阿玛……”小丫头仰面看着父亲,想寻求一些庇护。
可玄烨却沉着脸,脸上凝肃的神情立刻就把孩子唬住了,她记得那天阿玛说,不许她大声嚷嚷,再嚷嚷要挨罚,她知道父亲疼他,可也是说一不二的。
看着看着害怕了,转身又往岚琪这边跑,却被玄烨捉住拎来,放到岚琪面前,严肃地说:“你该对额娘说什么?”
父亲之威,果然更有震慑之力,温宪不敢再哭闹撒娇,老实地认了错,抽抽搭搭着请求额娘原谅,做娘的总是会心软,又要抱着她哄,可玄烨却唤来乳母,让她们把公主抱去别的屋子,让她今晚一个人睡,谁也不许哄,更不许送回宁寿宫。
温宪听讲自己要被一个人关起来,咧嘴就要哭,结果玄烨只是瞪了她一眼,丫头就闭嘴了。孩子委屈至极地被乳母们抱走,老远突然听见一声喊额娘,岚琪顿时心软,下榻趿了鞋子就要追出去,只听得玄烨冷冷一声:“就是你老心软,她才做不出规矩。”
岚琪定在门前,耳根子清净下来,脑袋里反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把环春叫过来说:“收拾一下寝殿,不能让皇上在这里呆着。”
转过身则垂首看着玄烨:“皇上去臣妾屋子里吧,这里地方小。”阔别近三月,这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若是玄烨好好地回来不带什么女人,这句话必然是笑嘻嘻撒娇般说着,还会亲昵地拉了玄烨的手一道走,可眼下完全不同,她脸上的冷漠叫人看着心寒,玄烨刚为此皱眉,瞧见泪珠子从她脸上滚下来,一瞬间什么都无所谓了。
温宪的眼泪可以在宁寿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门前这个人的眼泪,在他心里何尝不是千斤重。
“你哭什么?”
“没有哭,皇上看错了。”岚琪侧身站在一旁,裙下磨蹭着把鞋子穿好,恭请道,“皇上若要在永和宫歇,就去臣妾屋子吧。”
玄烨起身走过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漂亮但透着满满疲倦的脸上隐隐两道泪痕,她的确没哭,是掉了眼泪,可这眼泪里头多少酸涩无奈,他光想一想心里就承受不住。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要解释的话,你心里都明白,没什么可说的了。”玄烨放下了她的下巴,犹豫着想要把她抱入怀中,他担心岚琪会抵触,这一刻无比在乎她的感受,他更明白,其实做什么都是徒劳,这一辈子,总是他亏欠她多一些。
岚琪方才被抬着下巴,被动地看向他,可这会儿人家松手了,她却没舍得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玄烨,看到他气色不错,看到他脸上没有让人担心的疲倦,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好,知道他旅途的疲劳已经恢复,心里就踏实了,她不就这点出息,不就这点愿望?
反而,玄烨那几句“是我不好”并没钻进岚琪的耳朵里,等她再听见玄烨说:“这次的事朕早就知道会发生,出门前和你说那些话,每次都欲言又止,本想提前告诉你,又不想你多几天日子不高兴,结果就……”
岚琪突然意识到玄烨在跟她道歉,堂堂帝王在对自己的女人说对不起,她恍然回过神,心里扑扑直跳,便一下撞入他怀里,闷在胸前说:“皇上不要说了,不要再说。”
出了永和宫的门,他可以拥有全天下的女人,在这道门里,他是她一个人的。这是注定了的事,她越挣扎只会伤得越深,她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可真正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还是回回都无法适应,但没一会挣扎带来的伤痛,又会让她清醒自己到底该如何抉择。
玄烨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这一刻才真正有从奔波的旅途回到家中的踏实,轻哼着:“朕今天才知道那是你和嬷嬷说好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朕,你非要让朕知道后,后悔对你的误解,非要让朕心里愧疚?”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臣妾带女人回宫,可人家带回来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吧。”岚琪毫不客气地说着,后半句稍稍小点声,“你愧疚了,才会记得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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