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的那一边是白天,冰天雪地的多伦多,才刚一场大雪过后,天地一片苍白。瘦弱的女人在镜头前欢笑,大声说着:“纪川,你看这雪多厚。”
说着,她朝后仰天倒下,把自己埋进了皑皑白雪中。
“小心着凉,快起来快回家,怎么没有人管你?”白纪川大惊,又迟疑地问了一声,“是文婷,还是文婧?”
镜头前的人明朗地笑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哈气成雾:“是文婷,文婧走了,她在日记上说,她要去找你。”
白纪川点头,继续催促视频那头的人回屋子,可是她看着镜头,忽然亲上来一口,之后哈哈大笑:“我是文婧啊,白纪川,我是文婧。”
“不要胡闹,快回屋子里去。”白纪川冷静地说,可他的心却抽紧了。
视频里的姑娘叫袁文婷,是加拿大华裔,白纪川在加拿大留学时好友的未婚妻。他们毕业后,文婷随他们一起来中国,可前年好友不幸车祸去世,精神恍惚的人,最终把自己分裂出了两种人格。
那天在停车场打了一然一耳光的是文婧,是每天都怀疑未婚夫背叛,充满怨恨的人格。然而让白纪川无奈和困惑的是,文婧的人格爱上了他。
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白纪川才一直关心着文婷,可他的责任止于问候。文婷的父母专程来中国找过白纪川,希望他能接受文婷,这样不论女儿是什么人格时,都能让她平静正常地活着。
白纪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文婷的父母没有苦苦相逼,但恳求白纪川能和他们的女儿保持联系,于是这些年他时常与文婷联络,但没想到文婧人格的她竟然跑来中国。一然撞车那晚,白纪川就是送袁文婷去机场,她的父母来接她回加拿大。
但就在几天前,他委托在加拿大的朋友,报警强行鉴定了文婷的精神状态,从今以后,她再也没办法一个人独自坐飞机,也就不会再回中国
袁文婷的父母为了不让女儿受伤害,也为了保全面子,一直对外隐瞒女儿的精神状态,白纪川这么做很冷血无情,但若文婧的人格伤害到无辜的人,即便事后由监护人承担法律责任,别人也已经受到伤害了。
一然挨的那一巴掌,就让他当时心惊胆战,犹豫再三后,白纪川选择了报警。
“纪川,他们说我再也回不去中国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吗?”浑身是雪的人,在镜头那边目光涣散地看着他,“那你来这里好吗,来看我,纪川,我等你来陪我过圣诞节。”
白纪川漠然看着她,摇头:“圣诞节我要工作,中国的圣诞节不放假,我没有时间。”
恨意从文婧的眼中冒出来,她冷笑着:“你不来,我就去死……”
这样的威胁,不是第一次,白纪川早就麻木了:“快回屋子里去,冷静下,让文婷回来。”
“不要让文婷回来,我要你来,你来陪我,你来……”
白纪川不愿再听下去,关掉了视频,关掉手机,倒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心烦意乱时,想到了一然,再次打开手机,回拨了电话。可是那边迟迟没有人接,他没有失望,反而更担心陆一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是挂断没多久,一然打了过来,看到电话的那一瞬,白纪川被自己的心情惊呆了,他竟然会……这么高兴?
“白总。”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结果一张口,白纪川又摆出一副冷冷的态度。
老板还是这副样子,一然已经不新鲜了,都懒得在心里吐槽他,直接说:“明天能不能早点到公司,早会之前,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白纪川皱着眉头,有很多“为什么”想问,但只冷冷地答应:“知道了。”
“那就这样,明天早晨见。”一然爽气地挂掉了电话。
音频声传来,白纪川还握着手机,莫名地想再听一然说句话,刚才还心烦意乱,听见一然的声音,突然就安心了。
但他很快就不安起来,他不知道陆一然找自己要说什么事,难道是她受不了工作的压力要离开销售部?还是要和男朋友结婚准备请假?
第二天到公司,白纪川比一然还来得早。
他有些紧张,可一然比他更紧张,仿佛掌握了什么天大的商业机密,从楼下坐电梯上来,心就扑扑直跳,生怕遇见产品部的人。顺利跑进白纪川的办公室,都没在乎老板来这么早,先大大地松了口气。
白纪川心里则是很矛盾,他看到一然很高兴,可又担心她要离开。
“白总,我昨晚遇见产品部的人,听见他们说要和华立的人联系,在这次招标会上做手脚……”一然很紧张地说着她“偷听”到的消息,可是她说着说着,发现白纪川在笑。
“我说错什么了吗?”一然很莫名,这么严肃的事情,值得笑吗?
类似的事对白纪川来说,过去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被竞争对手坑过,被队友出卖过,也被客户耍过,他早就见怪不怪,即便输了一笔生意也能用平常心看待,他就是个打工的,没必要去操老板的心。
可是,看到一然这么紧张这么正经,这么在乎团队,白纪川顺带把自己也算了进去,她也在乎自己的是吧。
白纪川的笑容,让一然心里越来越毛,总觉得他是在笑话自己,笑她多管闲事瞎好心。
“谢谢。”白纪川却说,“我会和林伟商量应对措施,如果这次投标顺利成功,你是最大的功劳。”
“那、那也是大家辛苦来的。”突如其来的夸赞,一然竟然有些害羞,但她终于开心了。
看见她高兴,白纪川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但是看着一然转身出去,心里蓦然有失重感,这种奇怪的患得患失是怎么回事,难道他……
怎么可能,才认识两个礼拜的人,怎么可能。
然而陆一然比白纪川想象的更在乎这件事,之后每当他和林伟在办公室说话,一然就会很谨慎地守在外面,生怕被别人听见什么。经手的文件资料也格外小心地保存,去倒杯茶的功夫都会给电脑上锁,每天来得早退得晚,偶尔让她早些下班,她会特地进门来叮嘱:“下班别忘了关电脑锁门。”
看着一然如此热情,白纪川想要拿下恒远这笔生意的动力,渐渐变成了要为她实现一个梦想,这让他很不可思议。
周五晚上,恒远招标会前夜,袁文婷发来视频对话,白纪川确认了镜头前的人是文婷后,笑着告诉她:“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文婷温柔地笑着:“恭喜你,但千万别告诉文婧。”
白纪川说:“我不会告诉她,可你也别总让她出来,她会伤害你的身体。”
文婷摇头道:“可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她活着,至少对这个世界还有盼头。”
白纪川默然,他无话可说。
周六一早,蒋诚醒来,发现身边空荡荡,喊了一声然然,一然在客厅应他。
走出卧房,就见到妻子一身笔挺的黑色套装,长发整齐地盘在头上,正在对着镜子别胸针,然后转身来笑眯眯地问:“老公,我好看吗?”
“好看。”蒋诚笑,他想起来了,一然今天要去参加招标会。他靠在墙上,感慨地说:“认识你到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精神地去上班。”
一然不服气地说:“我可是每年评分都很高,去年还在年会上领到优秀员工奖的,你忘啦?”
蒋诚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你不一样了,看起来销售部还蛮适合你的。”
一然兴奋地跳过来,抱着老公要亲亲,蒋诚嗔道:“口红要亲掉了。”又说,“我送你去?”
“不用啦,我自己开车过去,结束后回来正好弯一下妈妈家,她做了你喜欢吃的糟鸭翅,叫我去拿。”一然说着,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那晚上……去爸妈家吃饭吧,你等我回来一起过去。”
蒋诚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然别过脸哼了一声:“我可是想你开心。”,但见时间不早,必须出门了。
蒋诚一路送她到门前,很体贴地说:“要是投标成功,你们部门可能会去聚会庆功,我先不跟我妈说,如果你回来早我们就直接过去,万一你有事不能去,她白忙一场又要怪你了。”
“我家老公最最好了。”一然抱住老公又猛亲了一口,被蒋诚拍拍屁股,催她赶紧出门。
一然离开后,蒋诚顺手把客厅窗帘拉开,想让屋子进进阳光,可是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厨房窗前,妈妈正拿着望远镜看这里。他心里一抽,别说是然然,就是他自己都反感得不得了,如果有其他住户发现妈妈这种动作报警怎么办?
蒋诚立刻给妈妈打电话,王梅在那边敷衍着不正面回答,反问儿子:“然然呢,怎么没看到然然?”
蒋诚很恼火:“妈,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