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新帝(1 / 1)

更新替旧一夕间,从此世间换新颜。

黎明时分,雨势已停。阴沉沉的天看不见丝亮光,着实压抑。厚重的宫门吱吱呀呀被推开,随之涌进的百官皆白衣。

昨夜钟声响彻帝都,百姓尚且不能安眠,百官更是早早地便候在宫门外。无论是迫于皇权,还是感于内心,各人都不得不承认,此刻,风云际会,他们的命运将迎来又一次变革。

聚集在朝堂的众大臣,*肃穆,没有往日的窃窃私语。文帝内侍陈锦荣过来宣先皇遗旨:

“诏曰:皇太子九问,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大雍王朝三百一十年一月一日卯

大行皇帝遗旨:太子九问年幼,着,雍王九玄摄政。

太子与雍王示下:先帝驾崩三日后,举行新帝登基典礼。”

众人惊觉,昨夜子时钟鸣,先帝是昨日去的。三日之后,便是明日。是否略显仓促。

大局已定。琐事自有礼部和宫人操办。

立政殿。

时年岁一十二岁,初登大宝的雍武帝九问坐在御案上,两眼泪汪汪的瞅着窗前一身黑衣锦袍的背影,“王叔,我大雍国男子十六岁成亲,你今年已十八岁。父皇痴迷修仙向道,疏忽了你。但是,您贵为一国摄政王,婚姻大事即国事,所以国丈家的表小姐还是您娶了吧。且与您辈分相当,年岁相近,实为一桩美事。”

不管在外人面前多么威严自持,只要在王叔跟前,他总是会不自觉流露出孩子的性情。

“陛下当以国事为重,萧吉玉纵有千般不好,明日即位大典上您也得封后。”男子转过身,凝视着低下头的孩子,“九问,王叔知你心里难受,但是,这大雍朝的江山还是要你我守下去。萧家非后位不可啊。”

九问盯着背影,半晌,淡淡地道:“你若嫌我累赘,不理我便是,何必管我,把我推给萧家作甚。”顿了顿,又道:“父皇已然去了。我知道你是因为父皇才守着我,我不会拘着你。你想干什么我都依着你。”只是,你可别轻易弃了我。

九问看到她负着的手微微一颤,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底下了头,敛了眸中的水雾。

她转过身心疼的看着这个孩子,少年负大任啊。

“王叔,陪我用膳可好?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大典了。”短暂的沉默后,九问没有抬头却掀起眼皮瞅着。

期期艾艾的表情看的雍王心里一软,牵起九问的小手向偏殿走去。也许,这样对着他撒娇耍赖发脾气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了,自古少帝权臣能有几个和乐共融的。

翌日大典,新帝宣旨:遵先皇遗,雍王九玄摄政。封萧氏吉玉为后,待行加冠礼后完婚。

新帝始登祚,循旧例召国师祁天问道,上天示下:雍,国运昌盛。

国师一脉出自不周山,在大雍王朝素有地位。民间有云,“苍茫云海间,缥缈不周山。刺破苍穹惊碧落,星辰日月自相伴。”

新帝登基,大行皇帝国丧,紧张忙碌中年关即过。

孟春正月,新帝九问率众臣,于帝都南面近郊,举行籍田礼,以先群萌,率劝农攻。以示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沉寂数月的土地崭露新芽,充满生命与希望。整个大雍王朝又开始春耕时的忙忙碌碌,整个皇宫都却在压抑焦灼。新旧更替,大家都在寻求新的依靠,没有人注意到籍田礼当日,皇宫的角落里,先帝选侍锦绣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当夜,锦绣自缢身亡,草席裹尸,葬于荒野。

礼毕,帝王车驾和众臣车马启行回城。车轮滚滚,浩浩荡荡。沉稳大气的帝王车舆内饰奢华,九问斜倚在车内软枕上,心思复杂。去岁此时,还在和王叔同窗而习,商讨籍田礼节繁复。而今却已经高居帝位,亲自主持。自己不如父皇铁腕,各大世家面上毕恭毕敬,其实各怀心思。总有一日,你们也会如春风般吹绿大地,却终将散去。

轻轻扣了扣车壁,听得外面陈锦荣回了声主子,便道:“城南有清江过境,去给王叔说,在那儿等我。”

雍王车驾紧随其后。少顷,陈锦荣便回禀,“陛下,雍王殿下说:清江有古槐,驭马傍江行。”

轻哼一声表示自己知晓,闭着眼假寐片刻,在车中换了身常服,才悄悄离开。他知道,即使风吹草动也很快会被各大世家捕捉到,他们会这样想吧:新帝年幼,甚是贪玩。雍王善战,不通政务。

九问骑马在清江上溜达了好半天,才看到她说的那颗大槐树。树干三五人方可合抱,枝桠交错横生,低点儿的地方满是红绳系着许愿的木牌,风吹过叮叮作响,甚是悦耳。若是夏日,树冠应该能遮的那一小块地密不透光。

远远便看到王叔站在树下,临江而望,不远处她的马小樱桃低头啃着青草。扬鞭打马,几步赶到近前,九问跃马而下,拍了拍马臀,煞有介事地道:“好乖乖,去,找那匹马玩。”

雍王听见马蹄声,早已回身,看到这一幕,好心提醒道:“小樱桃孤傲,不和寻常马亲近。”

“小樱桃?王叔你取的名字也稍微柔弱了些,倒似个女子取的。”九问随意说了一句,眼睛却直盯着远处的两匹马。

果真,无论自己的马如何凑近讨巧,小樱桃总是闲闲走开,如此几次后,竟然前蹄轻刨,嗤鼻低嘶,好似压抑着怒火。他的马见状,悻悻地走开。九问见此颇觉新鲜,又觉得自己的马好丢人啊。

雍王看惯这些场面,已在意料之中,“小樱桃是战马,随我出生入死多次,通常情况性子烈了些。不过,他内心还是个温柔的孩子,又酷爱吃樱桃,我便一直这样唤着,他听着也欢喜。”

“……”九问当时只有这一种感受。他从小学的是帝王权谋,勾心斗角。虽然也习马术武艺,御用好马也有几匹,还没有如她这样,把马当情人当儿子般养着。一时很难接受的了,赶紧岔开话题,“王叔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还好。我来时在此碰到一对兄妹,兄长驭马而行,和我交谈数句,是个腹内有诗书,心中有丘壑的人。后来,他妹妹催促一句,才散了。他们也是刚刚离开。”

“王叔,识的人家吗?”

“不识的。我初回帝都,平日里也很少走动,他也认不出我来才是。不过看起来,清贵儒雅,书卷气浓,当是个世家公子。其妹声音婉转,虽是催促却语调平和,也该是个大家闺秀。二人虽然只带了一个车夫,却是个练家子的。”

“王叔看的甚是仔细,不知那个声音婉转的姑娘漂亮吗?”九问揶揄道。

“她一直藏身马车,我未看到。不过期间风过帘动,她许是看到我了。”雍王回答地一本正经,仿佛分析战事情报,或是汇报工作一样,严谨认真。

“那姑娘可别看上王叔才是?”九问调笑一句,便几步上前,摸了摸那颗大槐树。风过,大槐树轻颤,木牌迎风飞舞相互碰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他赶紧撤了手,抱怨一句,“怎么我一碰,声音便如此嘈杂了。”

“风太大吧。难得出来,我们往江下走走。”雍王说罢,便一吹口哨,小樱桃抬头一瞥,健步走来。另一匹马也算不笨,略一愣神,也紧随其后。二人上马,沿着江边慢慢前行。

就此揭过的二人都没想到,方才雍王见到的正是未来的皇后萧吉玉,和她的兄长“大雍第一公子”萧明玉。萧明玉是陪着自家妹妹来偷偷看自己未来夫婿的,隔着老远看不清,便溜达到清河边上。碰到了打马而过的雍王,萧明玉更是对雍王一见如故,不知再见会否倾心。

“从此界开始,便是萧氏的封地了,再远处是王氏、卫氏。帝都近郊,皇室封地都比不过各大世家,真是荒唐。”九问拉缰叫马停步,直了一下腰,用马鞭指着远处。

“那便让他们再打理几年,总归会还会来的。”雍王善战,是马背上的英雄。此刻坐于马上,随意自然,气派自成。

看的九问好生羡慕,然后道:“王叔恣意盎然,小樱桃也好乖,我们换骑如何?”

“战马烈性,小樱桃更是个中翘楚。除了我,也就伺候他的亲兵可以走到跟前。至今,也就只有程老将军战死时,我强命他驮了老将军一程。回来后,他还泡了一天的河水,跟我置了两天气。”

“真是灵性。王叔和老将军感情甚笃。”

“他待我们都好,只是性格暴躁,成日了大喊大叫的。马革裹尸,最终也算圆满。作为将领,我还是很羡慕他的。”

“王叔会长命百岁的。”九问略有伤感,他们的追求在战场吧,热烈而奔放,不似自己从小便蝇营狗苟,满心算计。

“本以为我长于军中,最后也会终于军中。却不想踏入帝都漩涡。”雍王是被文帝培养来安定边境,一战北齐的。只是世事难料,文帝身体衰退,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总有一日,这漩涡会变成一滩死水,平静无波。”

“那是自然。”马背上的雍王总有中高傲自负的感觉,身子向后微扬,遥遥望了一眼天际,“时辰不早了,我们若快马加鞭回城,还可以赶上晚膳。”

“好。我们便比一比,输的人今日做东。”九问满面春风,未等雍王答应,便一夹马肚,扬鞭飞奔而去,没看到身后雍王幽幽的望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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