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同窗(1 / 1)

机关算尽枉费心,一语成谶思量难。

文帝斜歪在侧室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随意翻看。鬓角的头发已有几缕呈苍灰色,清俊的面色一脸惨白,眼底乌青,唇色发黑,不时的低咳几声。

听见动静从奏折中抬起头,看见来人,招呼一声,“十七弟回来了,咳咳咳…”许是沾染了些寒气,濡染剧烈咳嗽起来,一手捂嘴,另一只手接过递过来得茶,轻啜几口,才压住了咳意便道:“本想着让你去半年的,可是又担心我去后,边关不稳。便多留了你些时日。”

“皇兄。”轻轻的一声。

“这几年来,我已叫九问学着看奏折。他虽聪慧,却也年幼,往后,你多帮衬着。”文帝自顾自地说着,仿似交代后事般。

见她又要劝解,伸手止住她,“六年时间,是有些短了。虽未达到预期,但是你已做的足够好。边关安宁,你在军中的地位也稳固。现在你和九问缺的是朝中人脉。所以才急召你回来,明日早朝便宣封你为雍王的旨意。”

间或,喝喝茶润润嗓子。

“太医和国师都说,我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即日起,你和九问早朝后便一起来立政殿吧。这样我也可以多歇歇,多撑些日子,我们的计划才能实施。”

“是。”新任雍王简洁地应了一声。

“十七弟,九问对你很是依恋,所以他日后定也会信你,你在朝中也要像在军中一样,放开手脚。”

“是。”

“嗯。去吧。”文帝挥了下手,疲累地闭上眼睛。待到雍王出去后,猛得睁开,精光乍泄。

刚才那幕他透过窗棂,看的真切。

九问对你的这丝依恋,比不过你对大雍百姓的责任,比不过你对我的诺言,却能绊住你。

好呀,真好。虽然时间有限,可是你们都在轨迹上。真好。

文帝一脸欣慰的沉沉睡去,外侧守着的陈锦荣悄悄地进来给他盖上锦被,然后退出去。

文帝最近愈发嗜睡。嗜睡的他忘了,他的计划提前了四年。此时的他们尚且年幼,此时的他们之间不是合作与猜忌,更多的是依恋和信任。

不在预计中的时间差,不仅改变了过程,也改变了结局。

次日,早朝过后。天空放晴,柔和的阳光照到雪地上却有些刺眼。九问和他的王叔雍王并肩走在回立政殿的路上,远处是太子仪仗。

“王叔,昨日你说要接受惩罚的,便罚你背我回去吧。”九问声音温润。他精怪的很,想出来的招儿总是出人意料。

“嗯?”雍王轻哼一声,略显无奈地道:“好吧。”

“王德江,去清了这儿到立政殿的所有宫人。”九问吩咐,语调平缓,毫无波澜。

“是。”自陈锦宁杖毙后,九问便着王德江在跟前伺候。王德江机灵听话,从不多言半字,深得九问喜欢。关键是在他做奴才的认知里九问是排在第一位的。不知从何时起,九问跟前的人都随了雍王的性。

雍王明显的感到九问对着宫人时颇有威严,根本不似一个孩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也是,自己长于军中,十二岁便封大将军,九问长于宫中,如今都十二岁了,应该通晓御下用人之道。

九问稍慢了两步,绕到雍王身后,趁她想心事的功夫,突然跳在了她的背上。边呵呵傻笑个不停,边唤,“王叔,王叔……”

得亏雍王反应快,知道也只有九问敢,双臂后伸,把他捞住,继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前走着。

“王叔,我是不有点儿沉?”九问虽不似幼时圆圆胖胖,但身量长上快。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

“不沉。”

九问知道自己沉,但私心想贪恋这一瞬间的温暖。双手轻轻拦在她的锁骨前,侧脸伏在她的背上。她身形大约太过偏瘦,背也不宽广,也不结实。不过,这已足够。

“王叔,还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呢。我常想若我的母亲在,她会是什么样子的?或者,在寻常百姓家里,父亲也会背我吧。再不然,有个兄弟姐妹也不错啊。”

“不过,后来我就有了王叔。”九问闭上眼,敛去了眼内与年龄不符的思虑。

九问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王叔就停下了脚步。张眼一看,已经到了立政殿门口。暗叹了一句,“和王叔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快。”从雍王背上滑下,顺手牵上她,向殿内走去。

似平日一样,九问把已经整好的折子看了一遍,折子按急重缓轻分成不同等次,他有时会把某本折子换个位次。然后雍王再把折子过一遍,偶尔,两人会交流一下。

“王叔,礼部拟了今年‘藉田礼’的细则,礼节繁复。父皇的身子大不若前,不知能否撑得下来。”九问从折子中抬起头,看了一眼雍王。

“皇兄每日早朝便会睡一个时辰?”

“恩。每日早朝后和晌午都要睡一个时辰。有时看奏折的时候也会打个盹。”

“恩。我大雍以农业为重,‘藉田礼’和‘亲蚕礼’意义非同一般,在民间百姓中影响颇大,更是新年后的第一件大事,轻慢不得。皇兄没有立后,这些年‘亲蚕礼’都是由礼部主持着,已是不妥。无论如何,‘藉田礼’得皇兄亲自主持。”雍王眉头轻皱,是个棘手的问题。

“今年天暖,再加上这场雪。春耕之日会有所提前。‘藉田礼’不举行,百姓们怕是不敢播种啊。”

雍王略一思忖,方道:“恩。这个耽误不得。只能在礼节流程上想办法。这样,你批示一句:‘百姓所求为礼,可大可盛。国以万民为先,君次之,可轻可减。’”

“然后遣王德江亲自给礼部尚书送去,捎句话,就说:父皇咳嗽之症当少见风为好。这样子礼部尚书定会明白,百姓看到隆重盛大即可,父皇去露个面就行。得叫他再重新拟个章程,递予父皇过目。”九问接道。

“九问这句话提点的好。礼部的高经年老大人是个人精儿,且胆子小也忠心,他定会明白的个中缘由,对外只说皇兄是爱护子民,以大雍为重、以万民为重。”雍王赞许地点点头,复又埋首,从一摞奏折中挑拣出一本,看了两遍,低头批示了几句,搁在九问案上,随即撤手,衣袖轻翻。

九问闻得似有若无的茶香味后,抬头正好看到一只葱白玉手从自己眼角滑过。像是偷窥般,稍微转头轻瞄。

那只玉手提笔轻蘸朱砂,在玉皿上轻轻点了点,左手捋住右手的宽袖,手腕抖动,笔下生花。一双眼睛低垂,盯着鼻尖。难得一见的眼睑外露,微微翘起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亲蚕礼’上那头天蚕的羽翼般,轻盈灵动,不语传情。

九问凝望片刻,轻喃,“王叔。”

雍王回眸,略有疑惑,稍稍挑起眉毛,看住他。

九问心里尴尬,面上却不显,灵机一动道:“王叔,我们这样算得上同窗吗?”

“恩。同在一个窗前看奏折。确实是有同窗之谊。”

九问见她一本正经的解释个笑话,心内略定,笑了开来,“王叔曲解我的意思,不过算是同窗就好。”

“恩。文官书生之间互称同窗,我们军中将士之间互称同袍。”雍王微扬起下巴,目光投向窗棂。

虽然不明显,九问还是察觉到王叔有丝留恋和向往,这是他看到王叔除疑惑外的第一次感情外露,“王叔,很喜欢军中生活吗?”

“自幼长于军中,习惯了。且军中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和束缚,更自在些。”

九问调笑着宽慰道:“呵呵,宫中除了父皇,谁还有本事给你束缚啊。王叔多虑了。”

心中却暗下决心:王叔,日后我定不会束缚你。王叔,军中也没离开皇权,能自由吗?

“也是。九问,看一下这几本折子。”

“是。雍王殿下。”九问拖长语调应着,换得雍王一瞥。

娇嗔一瞥。

九问心中突地冒出这么个词,自己也一惊,想着觉得太过冒犯。压住心神,继续埋首奏折,不敢多言。

屋外,陈锦荣打帘,文帝踱步而入,褪去黑色大氅,是一身黑色锦缎便服,衬得气色还不错。一进门,便抬起左臂,手掌向下一压,示意他们继续,不用起身。几步走到软榻上,斜斜一歪。

二人见状,问了声好,便坐下继续手头的事情。换得文帝一声轻哼,算是应了。

陈锦荣见罢,先是递了个暖炉。然后将九问看过的一摞奏折拿起,准备递过去。

文帝嗯了一声,指了指雍王跟前的那一摞。陈锦荣会意,放下手头上的,换了一摞放到软榻的小几上。转眼看向进来奉茶的婢女,见她打眼色,狠厉地瞪了一眼。方才将递过来的茶搁好。

稍候片刻,见文帝随意翻看着,并无其他吩咐,才悄悄退了出去。刚刚训斥了婢女几句,便听得屋内文帝高唤,赶紧进来伺候着。

“不省心的东西,又怎么了?”

“陛下,后宫两位小主起了争执,动了手脚。奴才已经嘱咐管事的女官劝解说和。”陈锦荣斟酌后回答。

文帝日渐暴躁,动辄发怒,跟前伺候的人都小心谨慎,生怕触了霉头,连陈锦荣也仔细很多。

“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赐白绫。”文帝厉声吩咐。许是心中着恼,惹的咳嗽几声。伸手制止了九问和雍王过来的脚步,召了陈锦荣过来,抓着他的手臂借力起身,“我且去歇歇。拿捏不了的奏折留着,我下午再看。”

九问看着陈锦荣趁文帝说话的功夫,给他披上大氅,看着文帝转身而去的背影,满眼担忧。长叹一声,转头看向雍王。

“九问,莫担心。皇兄只是身子弱些,内心还是清明的,他在做什么自己清楚。”

雍王意识到,皇兄该是想留给九问的朝堂已足够乱,那就把后宫肃清吧。这份父爱表达的是如此隐晦,还夹杂着些许愧疚。

“时辰不早了。我下午还得去兵部报道,便先回王府了。”

“我送送王叔。知道王叔要来立政殿,便照着你喜欢的口味,寻了两个厨子,王叔下次要留着用膳。”九问伸手挽了雍王,相携着走到门口才恋恋不舍的放手。

“九问有心了。”雍王客气一句,趁着王德江打好的帘子跨过门槛,还不忘给王德江点头致谢。

九问望着父皇和王叔相继而去的背影,踱步到软榻边,身子一歪躺着不动。

经此一闹,原本平和的九问有些惴惴不安,再没了欢娱谈笑的心情。像一湖清水里投进了块石头般,水花四溅,却不知是谁扔的,会不会再扔一块,心中恐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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