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怡案开庭是在侯科期末考的第一天。
天意外的明朗，似乎人间愁苦从不会影响到它。
从烦世中回到学校，恍如隔梦。侯科真心觉得学生除了学习，其他的都不要考虑。他要想很多事，可是进了校门，那些不好的情绪自动远离、飘散。
“叫哥哥，我就放开你。”
侯科认得是朱烈的声音。
“哈哈，真烫手！”
侯科眯起眼睛，眼神里藏着冰。他看到朱烈几乎和滕臻贴在一起的手。看到滕臻揉了揉自己的脸，嘴巴也比平时红，像一个陷入爱情沼泽的人。
侯科很少看到滕臻脸红，仅仅高一一回他戏弄她喊他哥哥。她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喜怒不形于色，骨子里有一种韧劲，似竹，咬定青山绝不放松。后来，很少有人把滕臻当普通的女孩看。可现在，她坚韧的壳破了，女生的小心思一点点外泄，带着点撒娇和懵懂。
那一刻，侯科打消了和学校申请补考的事。他不知道该下雨的天为什么这么晴朗？也不知道眼底所见之处除了荒芜别无其他，即使那些本就是白的墙、绿的树、蓝的天。
侯科摸了摸口袋，点了一支烟。他忘记了好学生的身份，也忘记这里是禁止吸烟的校园，吸上几口，嘴里有点辛辣，吐出烟圈，风一过，浓转淡，无影无踪。
…。
“你上午怎么没来？”
他不想说话，可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仿佛不发泄出来，胸腔就要爆炸似的。
“我输了不是正遂人意？”
滕臻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给你。”
他喝得下牛奶才怪！
“不用，谢谢。”
回到宿舍，室友钱唯正和最近勾搭上的女孩视频聊天。两人叽叽喳喳，balabala，侯科觉得耳朵被吵的疼。
“啪啦！”水瓶倒地四分五裂，热水汩汩涌出。
“我靠！侯科你怎么回事？我的开水啊啊啊啊！”
“哦，对不起，脚滑。”
钱唯哪还有心情聊天，匆匆挂了：“水瓶破了也就破了！不过你得赔老子的水啊。你知不知道老子有洁癖，一天不洗澡浑身难受啊？”
“哦，那请洁癖的你把你这一星期攒在床底的袜子洗了吧。”
“侯科，你今天吃错药了吧？不就是一场考试没考，至于嘛？常年荣登第一宝座是不是带着脑子也变态了？我水瓶碍你什么事了？我的洗脚水啊啊啊！”钱唯捶捶桌子：“喂！怎么不说话！”
“我在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
“我少考一门，分数和你差多少？”
钱唯：…
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侯科蒙住被子，越睡越清醒。耳边的声音慢慢小了，灯灭了，窗外走廊的灯光映在窗帘上。
一夜不睡是什么体验？
没什么体验，就是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钱唯会磨牙，盛纯说梦话，李王均一晚上会上好几次厕所。
侯科想了很多事。他这人，以后死了怕是要下地狱的，所以老天开始剥夺他唯一的阳光。如果没有滕臻，侯科还是那个侯科，没有心没有肝，孤身行走在刀刃上，游刃有余。背上背着重重的包袱，压不死他却也卸不下来。心常年是空的，为了生活而去活，去争夺、去掠夺。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朱烈拥有全世界，无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而侯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独滕臻是侯科唯一的救赎。
就算下地狱，侯科也要拉她一起。
期中考试结束，很快进入暑假。王丽家约滕臻出门玩，说是去ktv唱几嗓子，又道：“虽然是我生日，但我没约几个人。你可以带人一起来玩，人多热闹嘛。”
她心心念念的辉辉在期末考试时看到她成功减掉十五斤时惊讶的嘴巴合不上：“你是大块头吧？你怎么变成小块头了？”滕臻知道，王丽家嘴上不说，心里乐呵着，以后减肥更加有干劲，对零食愈加熟视无睹。
王丽家说：“滕臻，这个暑假我报了健身房，肉吧，减是减了，就没以前减的快。前几日我上网看中了一款长裙，想穿给辉辉看来着，暂时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只要让我看一回辉辉，我保证减的更快，你带他来好不好？我要给他一个惊喜，我现在可是瘦了很多哦。你不用给我送生日礼物了，让我见见辉辉，我送你礼物都成。”
电话里王丽家喋喋不休，语气里带着些许期待和惴惴不安。
滕臻点头：“我先问问他有没有空？”
“滕臻你一定要保佑辉辉有空啊。”
“滕菩萨尽力。”
滕臻翻通讯录，h那一栏侯科两个字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滕臻点开，两人发的信息不多，仅仅几条，几乎不用翻动页面就能看完。脑中闪过侯科扔牛奶的场景，以及之后李晓晓和他讨论问题的场景。滕臻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像她和他一样，晚上刷题。但她知道，侯科已经和她无关了。
翻到c，拨通朝辉电话：“下午有空吗？”
张朝辉那边声音很嘈杂：“和几个哥们儿在网吧打游戏呢，有事？”
“王丽家约了我唱歌，你去不去？”
张朝辉毫不犹豫：“成！我载你去。”
到了傍晚，滕臻看到张朝辉座下半旧不新的电动车，心里是抗拒的。
“哪里弄来的？”
“陈年家仓库里找出来的，怎么样？拉不拉风？”他将头盔递过来。
“挺酷的。”滕臻拿纸擦了擦头盔：“你这身打扮像送外卖的。”
“见过这么酷的外卖员？”
“现在见到了。”
“坐好喽！咱们要去送外卖喽！”
微风习习，风很和煦，夕阳很温柔。街上人很多，有情侣挽着手一起走的，还有撒娇的孩子吵着要买糖葫芦的。
两人到了ktv，才发现有好几个十班的同学在。李晓晓看到张朝辉，推了推滕臻：“你男朋友啊？我看他老来班上找你。近距离看挺帅的。”
滕臻摇头：“从小玩到大的。”
“哦！青梅竹马。”她冲滕臻眨眼：“我懂我懂！”
滕臻懒得解释，王丽家旁边还坐着黄瑞、钱唯、叶尚锦、汪洋等人。
王丽家招手让滕臻坐她身边，揉揉脸表示很郁闷：“本来我只叫了李晓晓，谁知道她和汪洋在逛街，汪洋也想来，又问了今晚来的人，觉得人太少，尤其是男生太少不够热闹，你也知道汪洋喜欢叶尚锦，趁机机会借着我的由头叫他来，叶尚锦一听同样觉得人很少又叫了几哥们儿。心累！唯一庆幸的是来的几个人没再觉得人少，说真的，我真怕全班人都来了。”
“没事，热闹点好。”滕臻将礼物递给她：“生日快乐。”
“谢谢，不过你不介意就好。你说辉辉都不认识他们会不会别扭啊？”显然，王丽家的担忧是多余的。没过一会儿，男生就玩到一块去了，勾肩搭背掷骰子拼酒。
李晓晓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众人觉得有趣，那个年纪，最想知道的就是别人埋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叶尚锦手上洗着牌：“规则很简单，谁抓到王，指使别的持牌人做出任意举动。”
第一把，王丽家抓到王，开心的快要蹦起来：“我要辉辉对我唱情歌。”
“王丽家，规则不是这样的，你得说一张牌。”
王丽家皱眉，讨好的看向张朝辉：“你牌是什么？”
张朝辉将牌护好：“有本事你猜，猜中了我给你唱，唱到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王丽家放弃了：“红桃3，跳段广场舞吧。”
“谁是红桃3？”大家互相看了看。
张朝辉靠了声：“你不是说唱歌吗？”
“天啊，你是红桃3？我这不是怕别人给我唱情歌你会吃醋吗？”
“得得得！跳就跳！还有别说暧昧不清的话，我和你真不熟。”张朝辉倒也爽快。撸起袖子：“那谁！尚锦，你点首迈克尔。杰克逊的《dangerous》。广场舞我倒不会，我只会一点街舞，大家将就着看吧，献丑了。”他招手：“滕臻，死过来陪我一起跳。”
滕臻摇手：“我记不得舞步了。”
音乐已经开始了，张朝辉只好独自开舞，随着音乐的节奏，舞步同mv里迈克尔同步，一举一动帅气十足，浑身上下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王丽家看傻了眼：“再次感叹，这么帅气的男生竟然被我暗恋着，我上辈子到底是撞了哪个太阳系啊。”
滕臻纠正她：“只有一个太阳系。”
“滕臻。”王丽家的眼睛仍是盯着劲舞的少年：“我等不及了，我今晚就告白。”
减肥初始，王丽家就发誓了，不瘦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绝不告白！如今还差了一截，她心中的躁动因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跳舞接近尾声，王丽家才发现自己看的太认真，竟然忘了录像。幸好李晓晓全程录了，她黏过去，非要李晓晓当场传一份给她，李晓晓为难：“大姐啊，这个内存多大你知道吗？传过去得要花我多少流量？我这个月都不够用了。”
“我不管。不给我今晚我会睡不着的，大不了我给你充话费。”说罢，豪气的给李晓晓充了五十元话费。
张朝辉跳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来，王丽家赶紧递过去一杯水。张朝辉看也看咕噜几口灌了下去。王丽家高兴的跳起来钻到滕臻边上躲着偶尔探头看张朝辉。
“怎么了？”滕臻问。
“刚才给辉辉水之前我就偷偷喝了一口，我又和他间接接吻了，好害羞！”她的脸火辣辣的。
滕臻问：“喜欢他是什么感觉？”
“很开心超级开心！因为他，我现在看到姓张的都觉得是自家人。更夸张的一次有一回班上有人随口说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就紧张的不敢回头，傻笑了一下午，觉得那诗就是为了辉辉而生的。”
第二轮游戏开始了。李晓晓是王：“黑桃4给手机上h姓的男生打电话，要么邀请他来玩要么告白”
滕臻是黑桃4。
汪洋抢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滕臻的手机没有上锁，汪洋很容易就解开了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h姓只有侯科一人。她翻了翻，滕臻手机上联系人并不多，这种感觉很奇妙，女孩的直觉通常很准，她觉得滕臻和侯科的关系不一般，即使他们在班上不怎么说话。
拨通了电话，侯科的声音响起：“喂？”
滕臻硬着头皮上：“我找侯科。”
对方静默三秒，冷冰冰一句：“挂了。”
“啊？他死了？”
噗嗤，众人再也忍不住笑。叶尚锦接过电话：“霸神，你现个身吧，再不来大家还真以为你挂了。”
李晓晓凑过来问：“他来不来啊？”
叶尚锦耸肩：“他说我知道了。谁知道来不来。”
王丽家推了推滕臻：“李晓晓这玩的一手好牌啊。”
滕臻：“朝辉玩牌也很厉害。”
“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王丽家凑过来，ktv嘈杂，几乎没人听到她们的对话：“李晓晓打一开始就想约侯科出来一起玩。这里除了辉辉，哪个不是十班的？男生互相有联系方式很正常。她再赌，赌侯科存在被叫牌人的手机列表h姓里，就算h姓人很多，因为大家共同认识的人只有侯科，叫他来玩简直就是出题人给出的最好的选择。”
滕臻觉得心里堵堵的：“别瞎猜了。”
王丽家：“有些话，我不说你永远不知道。侯科其实喜欢的人是…。”
ktv的门被推开，昏暗的灯光里映出一个熟悉的轮廓，他今天没有戴眼镜，眼睛看人时微微眯着。滕臻知道侯科看不清她，可就在侯科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心小小的虚了下。
叶尚锦带头鼓掌：“我去，霸神，你真来了？”
侯科一笑：“就在附近逛，顺路就上来了。”
“来来来，走一个走一个。”叶尚锦递过去一瓶酒。
侯科摇头：“我不喝酒的。”
“霸神，这不是学校，别端着了，不喝气氛打不开啊。”
侯科这才接了杯，喝了几口。
“你来晚了，刚张朝辉街舞跳的老溜了，害我一个男生鼻血都要冒出来。”
汪洋接叶尚锦的话：“哦，对了，滕臻，你是不是也会跳啊？”她记得张朝辉邀请她一起来着。
滕臻摇头：“《dangerous》是我和朝辉第一个学会的舞，时间隔得久，舞步记不清了。”
侯科来之后，聚会的主角变成了他，众人又是拉他唱歌，又是玩游戏。
不知是谁点了知心爱人这首老歌，前奏已经开始了。汪洋对着麦克风问：“谁点这么老的歌？唱不唱？不唱可就切了。”
李晓晓弱弱举手：“我瞎点的，有没有会唱的和我一起唱。”她说这话眼神有意无意看向侯科。有人推了侯科一把，侯科不孚众望接过麦克风：“我只会哼一点。”
李晓晓的声音清脆，婉转如百灵鸟。侯科的声音低沉，轻轻的和着，两个声音混在一起，意外的好听。
滕臻起身，李晓晓的黑眸里光彩四溢，她看得心里沉沉的。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张朝辉和王丽家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滕臻想了想，跟了上去。
王丽家怯怯的喊了声：“辉辉。”张朝辉手上夹着烟回头看她。
“有事？”他咳了一声，慌忙的灭了烟。
王丽家摇头，心里多少有点惊讶，她以为像张朝辉这样的男生是不会抽烟的。
“里面太闹了，我就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碰到了你。”她今天穿了浅绿色长裙，轻轻扭动间裙子的褶皱忽明忽暗。
“你觉得我瘦了吗？”她问。
“瘦了很多，差点没认出来。”张朝辉浅浅一笑，笑容中带着鼓励。
“那你觉得我的裙子好看吗？我昨天特意买的。”
张朝辉这才正式打量她，女孩很高，虽减了很多肉，但腰并不细。她选的裙子正好弥补了这个缺点，宽松而不显胖。
“很适合你。”
王丽家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勇气聚起来散开，又吸又聚又散。
“你还有话要说？”
“我瘦了，也能穿裙子了，这些都是为了你。我…。”她抿了抿唇，呼吸有些不畅：“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我以前真的很爱吃零食，自从遇到了你，发现你比零食好吃。你才出现一天，就打破了我坚持了十几年的爱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懊恼的低下头，眼睛忽然就红了，没来由的就想哭。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明明昨晚练习了很久，背了很多关于告白的文，文言文、诗歌、排比的比喻的应有尽有，可是为什么一句都想不起来？
张朝辉不发一言，不自然的咳了声。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王丽家小声问。
“额，谢谢。”
“不用谢。”王丽家叹气。她早就知道张朝辉的答案，上回他就清楚的告诉自己只当妹妹，无关风月。
“这是第一次正式告白，我还不太熟练。以后我会经常告白的，你最好快点习惯这个过程，因为我的爱很猛烈。”
“别别别。”张朝辉挠挠头：“那个，王丽家。我和你虽然认识很早，但是接触不多。在我眼里你只是滕臻朋友，我当妹妹看的。所以…”
“我知道。”王丽家打断他：“你喜欢的另有其人。但是这不妨碍我喜欢你。我这人比较认死理，你要是真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绝不打扰。但你只要单身一天，我就有机会不是吗？”其实她的话没有说完整，就算张朝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也会竭尽全力挖墙脚的。
“啊？哦。”
“我说完了，那先进去了。你也别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虽然你抽烟的样子很帅。”王丽家转身抹了一把泪。
“对不起。”张朝辉紧张的五官皱成一团：“你可别哭啊。我真的没被表白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办。”
王丽家一咬牙，冲上去抓住张朝辉敞开的衣服扑在他怀里，两人身体若即若离的接触着，张朝辉身体很僵硬，动也不敢动。王丽家没胆环抱住他，更怕张朝辉此刻会推开她。心里默默数了三秒，很好。辉辉没有推开她，她有勇气接着往下说了。
“比起‘对不起’我更愿意听到‘我也喜欢你’。小时候，我发高烧差点就死了。医生都说没救了，可我妈就是没放弃我。所以没被放弃的我也不会放弃你的。”她回头绽放一个微笑：“辉辉，我收到最好的礼物就是你的舞和你的初抱。”说完快步跑开了。
滕臻回到包间，脑子里全是王丽家告白的场景。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开朗的人会变得敏感，胆大的人会变得胆小，自信的人也会忐忑。美丽的玫瑰觉得自己扎手，温和的阳光觉得自己刺眼。它们给自己眼睛上安了一个放大镜。放大了自己的小缺点和被喜欢的人的小优点。喜欢、失去，再喜欢，又接着失去。一颗心惴惴不安，兜兜转转，可就是不肯撒手。伤不彻底，给一缕阳光，死灰就会复燃。
滕臻拿起桌上一杯水喝了几口，张朝辉没有推开王丽家，说明他不排斥她。真好！滕臻真的很开心。
心中默默念着：喜欢！侯科！告白！失败！伤心！再喜欢！
“这是我刚才吐之后喝的水。”
滕臻差点吐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侯科身边，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插两人进来，默默地将水杯放回去。
“好吧，我在卫生间漱过口才喝的，如果这样说让你好受点的话。”
滕臻偏头看了看他，他正专心的听别人唱歌，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同她说的。
“侯科。”她觉得自己已经思考不了任何问题，脑子里热血沸腾。
“恩？”
“待会结束了，你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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