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方方落下,清晨的太阳尚未曾升起,天还是灰蒙蒙的,往常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尚且身处于梦中呢,可是,今时今日,却与往常大不相同,登基大典,新帝名正言顺地将这个天下纳入掌中的时刻,对于每一个在皇城中,身处于皇宫中的人來说,现在,不止不是身处梦中的时候,更加可以算是最清醒的时刻。
自天还不亮,街道上便已经净街洒扫,京城中的禁卫军纷纷出动,守住各个城门要道,街口巷尾,力求不出现一丁点儿问題,对于普通百姓來说,这只是比起他们每日忙忙碌碌來说有些许不同的一日,只要沒有什么意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可是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却是可以影响今后几十年的作为还有位置。
他们早早地便坐上自家的马车,向着皇城而去,人人心里有着不同的盘算,有些人想着如何向新皇表忠心,有些人想的,则是如何翻盘,终归,都是在为着更多的利益而奔波。
青雀大街上,一座宅邸伫立在众多官员宅邸之间,看起來的样子不怎么显眼,可是真的迈入那紧闭的大门,走过那层层的院落,顺着蜿蜒的小道,真正地走进了内里,却是会惊慌失措,疑是迈入了地狱一般。
飒飒的枝叶飘摇声,缓缓的风儿吹拂声,潺潺的水流声,除此之外,沒有一丝半点儿的人声。
哐当一声,化为了血色的长剑,自有些颤抖的手中落入了一片血色中,几滴鲜血溅起,迸裂在半空,在雪色的袍子上描绘出一朵朵美丽的花儿。
“咳咳!“
一声咳嗽声忍不住溢出,修长的手指捂在唇边,感受到了濡湿的感觉,腥咸,温热,是自己的血的味道,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先不说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不同兵器造成的外伤,最严重的,其实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伤,若不是星罗劲气的奇异,他的生命力格外的绵长些,恐怕,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可是,柳墨言面上的神情却不是痛苦的,非但沒有苦痛,反而是欣悦,反而是轻松惬意。
他的眸子扫过自己的脚下,大愿得偿的样子,这宽广的庭院中,曾经打理的绿草茵茵,花树满枝的院子,此时此刻,却是被一片片血渍所覆盖,那流淌着的鲜红色,仿佛汇成了一条小小的却绵延不绝的溪流,在脚下袍底静溢地蔓延,直到将那双干净的绣着白鹭纹样的素面靴子,全然染上了妖艳的色彩,也不曾罢休。
柳墨言蹒跚着向前走动了两步,停在一个横躺在那里,满面愤恨之色望着他,却浑身鲜血,沒办法挪动一下的男人身边。
“真是,可怜……“
柳墨言笑着,这遍地的死尸,全都是段锦容的人,他手下的官员,心腹,还有剩余的那一些绝对忠心的暗卫侍从,便是算不上尽绝于此,也差不了多少个了。
不枉费为了让段锦容放下戒心,而故意当做被说动,任由段锦容将他手下的那五百人遣散,跟着來了这里,然后故意受了他的暗算,被当做威胁段锦睿的人质禁锢在此。
柳墨言被段锦容故意暗算到的时候,还是不明白对方究竟有何依仗,他询问段锦容为何如此,不是双方暂时是盟友吗?段锦容的回答,却是让他讶异,青衣男子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的底牌,不是自己任何剩余的手下,不论怎么谋算,在大义,在实际上,已经成了新皇,唯独差上那么一个登基大典的段锦睿,怎么可能是他段锦容那些普通手段真的争得过的,可是,他有柳墨言在手,那便不一样了。
“有人告诉我,四哥那个人看起來冷面无情,实则最是重情,而有一个人,在他心中占据着很重很重的位置,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命去换,重要到,可以让他拿着自己的皇位去换!“
段锦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颇为犹疑的,但是,他已经沒有其他的方法了,所以,他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所谓底牌上。
柳墨言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思不可谓是不复杂,一直存在在心里的那丝疑惑,像是有了些什么触动般,只是,在他想要再深想的时候,段锦容沒有给他再提供更多的东西。
段锦容给柳墨言用了化功散,他告诉他是柳菡萏提供的东西,也是柳墨言曾经用來祸害别人的东西,让柳墨言更加警惕于柳菡萏那个女人,他决定,待得处理了段锦容之后,便亲自去解决了柳菡萏,那个女人比起段锦容还要危险,她手上的这些东西,防不胜防。
幸亏柳墨言早有准备,也用过化功散,防备着这一手,不止是动用了禁忌的武功,还有算上暗藏在血肉中专门找人制出的药物,算计着时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应该是段锦睿登基大典的一日。
药力化得差不多了,段锦容以为化去的内力成功再次运行,柳墨言迸开锁链,一路之上,从地牢中杀出來的。
自内而外的杀戮,更遑论是最里面位置的地牢中冲出,柳墨言凭借着一双手,凭借着自其中一个人又一个人手中夺得的长剑,崩裂了,砍得缺口了便再换一把,纵横无忌,一直杀尽了段锦容身边围着的众多侍卫侍从,一干心腹,他们的密谋是不简单,他们早早便商量好了分工,只待得今日段锦睿登基大典,绝对的心腹便聚集在这里,将他当做打击段锦睿的底牌,却哪里想得到,如同上次在皱城一般,被柳墨言一网打尽。
手下的人再多,庭院再广,也不可能盛得下多少人,在这里,不是人多势众便行的,在这里,凭的是弱肉强食,是个人的武力,柳墨言,尤其是不顾自身身体激发潜力的他,便是百兽之王。
杀戮一直在持续,无人能够阻挡仿若下山猛虎,入海蛟龙的柳墨言,更遑论,段锦容的人不敢引起外面禁军的注意力。
段锦容心口处中了他一剑,那是最后一剑,除非是大罗金仙再世,否则的话,他只能慢慢的,慢慢的等死。
柳墨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移动一下便痛的厉害,幸亏离得不远。
靴子尖碰触到一点阻碍,然后,柳墨言蹲下自己的身子,呵呵笑了起來,血沫自唇边不断溢出,那是身体震动引起的内脏出血:“段锦容,这一回,我们是真的了结了……“
声音低低的,前世和这个已经沒有了气息的男人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过,又一点点地化为了飞灰湮灭。
取而代之的,则是今生今世和另一个男人的纠缠,和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情意,乃至于未來。
“墨言,救……我!“
段锦容面上的愤恨化为点点哀求,他在柳墨言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快要死了。
“……“
柳墨言垂低了眸子,沒有再和段锦容纠缠的意思,在这个男人想要利用他威胁段锦睿的时候,便沒有了任何再纠缠下去的意思,
转身,抬脚。
“我,我是真的,真的喜欢过你的……“
身后,传來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音色,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感。
“我知道!“
柳墨言终于出了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踉跄着便要离开,一步又一步,沾满血迹的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坚定,沒有回头的余地。
锐气破空声自身后传來,那是恶狠狠的,带着深刻的诅咒的一剑,噗嗤一声,剑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恍如雷鸣。
柳墨言的手按在穿过自己肩头,差一点儿便要抵触到心脏位置的长剑,五指使力,拔出,鲜血四溅,转身,像是面对一块石头,一根草木,沒有丝毫感情,沒有丝毫犹豫的,对着惊恐慌乱的男人,使出了最后的力气,长剑掷出,咄的一声,穿心而过!
“这次,是真的两清了!“
柳墨言面上的笑容很干净,干净的仿佛在这血污之中,地狱之间一朵生机盎然,冉冉绽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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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的众人忙忙碌碌,却也是有条不紊,宫女内侍们人人换上了一身新衣,将自己梳理的整整齐齐,板板正正,个个将精气神提升到了最高点,不敢有一丝半毫的懈怠。
外面是人來人往,寝宫中却是静悄悄的,仅仅有的声音,也只是冠冕上那莹润的串珠随着主人的呼吸震动,而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叮铃之声。
段锦睿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衮服,十二团龙纹饰,整件礼服满是精致的刺绣,是宫中上百个绣娘多日不眠不休赶制出來的,与前面几日穿着的虽然也是龙袍,却简洁了许多的衣饰,终究是有些不同。
钟鸣声在皇城中响起的时候,段锦睿面前的,躺在榻上的男人,指尖儿颤动了下,那是段穆恒,他今日是绝对不能够清醒的,但是,段锦睿却那么看着他有了知觉,偏偏,不动不言,沒有唤苏太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