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常五郎在中国生活多年,对于中国的社会风俗也了解一些。
他知道,当时中国的手艺人看似低贱,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对于自己的手艺是十分看重的,要苦练多年才能出徒,再出来接待顾客。
师傅在终于把那么嫩的葫芦上的毛都刮得一根不剩,却不伤到一点葫芦的时候,才豪气冲天地一刀劈下去,扔掉葫芦,找那个挨剃的人脑袋去了。
等到把人的脑袋也剃完了,师傅多年的苦功终于得以发挥,一般也都会忍不住兴奋之情地习惯性地一刀劈下去。
如果是老派的中国人,在听着剃头师傅的吆喝顾客的家伙在耳边“嗡嗡”作响的时候,基本都会舒服地睡着了。
等到剃头师傅的锋利的剃头刀在头顶“嗖嗖”地掠过的时候,更是觉得凉嗖嗖地特别舒坦。
可是日本兵由于没有这种生活阅历和心理基础,加上自身的特殊社会地位,再看到中国人手里的刀子的时候,可就没有那么感觉良好了。
这时剃头师傅手里的剃头刀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寒光闪闪,冷森森夺人二目,在人脑袋上直晃,所以那么凶狠的日本军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乱动,只好老是斜着眼睛看人。
宫本常五郎看着那些没头脑的日本军人的惊恐样子,却觉得非常可笑。
宫本常五郎经过了对那个日军少尉的考察,感到很满意,对方对答如流,没有一点破绽。
既然已经消除了紧张心理,那么宫本常五郎也就有了一点心情观看中国剃头师傅的表演。
中国剃头师傅丝毫不受外界这种如临大敌似的形势的影响,仍然专心地干自己的活。
老派的中国人,有点过于讲究道德了,就是要让鬼子杀了,也要给自己的顾客把活干利索,不能让客人笑话自己的手艺。
虽然现在那个日本军人的脑袋才刮了一半,可是已经是溜光锃亮,强烈反光,晃得太阳睁不开眼睛。
宫本常五郎看看那个在这么多特务鬼子包围下仍然专心致志地给人家剃头的师傅,对这种十分敬业,已经是技进乎于道的中国手艺人充满了敬意。
他自己叨咕了一句,又对沈擒龙说:“你们得好好洗一洗了。”这才带着特务们走了。
宫本常五郎心想,那些低贱的中国人,是不能理解这种境界的。
尽管他利用这些中国特务,但是他心里对于这些人,仍然充满了蔑视。
****看到那些鬼子和特务全都走了,抹了一脸肥皂沫的李骥长出了一口气。
他正要扭头看看那些鬼子走远了没有,那个剃头的老头儿恭敬然而坚定地说:“太君,不能动!”
沈擒龙苦笑了一下说:“太君,你现在就先老实呆着吧!等剃完头再说。”
李骥也苦笑了一下,等着老头儿把他的脑袋给刮光。
好容易等到老头儿把自己的一套绝活全都施展完了,沈擒龙和李骥才被老头儿允许离开。
李骥一边走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老是觉得凉嗖嗖的。
其实李骥虽然出身草莽,但是他可不是那种特别粗鲁的人。
李骥用东北话来说,是一个讲究人,他非常讲规矩。
所以李骥从来没有剃过秃瓢。
今天他让这个老头儿给开了光,老是觉得不那么对劲,他老摸着自己的脑袋,生怕鬼子的战斗帽从脑袋上滑下来。
沈擒龙看着李骥那刮得青栩栩的脸,也不住地发笑。
李骥也挺爱干净的,他看着沈擒龙和自己身上的日本军服,皱着眉头说:“人家鬼子说得对,咱们真应该好好洗一洗了。你这是在那儿弄的,怎么把衣服弄这么多灰呀?”
沈擒龙说:“嗨,不是在那个房顶下面躲着的时候弄的吗?我为了不出声,把衣服垫到底下了,这就蹭上人家棚顶上的白灰了。”
李骥咧着嘴看着自己的身上,不停地摇头。
既然鬼子一时不能开城门,别处搜查得也特别厉害,沈擒龙和李骥干脆真的找了一个小旅店住下,连洗漱带吃饭。
到了房间里边,在没有人的时候,沈擒龙才问李骥:“老李,你怎么能从鬼子的日出公馆里边跑出来呢?我还准备半夜进去救你呢!”
李骥的眼珠突然转了一下,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其实,那个也容易。我把手铐捅开了,然后就等机会。到了早晨,一个特务进来送饭。他也不知道我已经把手铐摘下来了,过来把饭送到我身边。我就借机会打昏了他,从里边跑出来了。”
沈擒龙点点头,这个非常在理,如果是他自己,也是会利用这个机会的。
后边的事情他就知道了,早晨的时候,鬼子可能是最松懈的时候,特务进去送饭,外面的人也不会对从里边出来的人特别防备。
等到李骥从里边冲出来了,外面的鬼子特务再反应,可就晚了。
李骥就抓住这个空隙,成功地逃脱了,再往后,就是沈擒龙出马了。
其实李骥这一手也是非常冒险的,如果沈擒龙不是恰好在外面观察,及时出现,他很可能让鬼子用枪打中,又得拖回到日出公馆里边去了。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是没有,可是不是每天都能有。
沈擒龙开始没觉察到李骥话里有话,到了后来,才想起来问道:“怎么,你能捅开鬼子的手铐?你还有这本事?”
李骥笑着说:“你忘了,我在东北,让鬼子抓住过多少回。鬼子的手铐我早就会摆弄。只要用一根硬实一点的细东西,插进钥匙眼里,找好那个地方,用巧劲一捅,手铐就开了。等有机会,我教给你!”
沈擒龙大喜,李骥真是万事通,什么高明的本事都会。
跟他做朋友,真是不知道那世修来的好福。
李骥人很爽快,自己的本事,说教给沈擒龙,就一点不犹豫,两个人彼此救命,已经不知道是谁欠谁更多了,真正是打死不弃的好兄弟。
又等到两个人又折腾够了,天都快要黑了,他们两个又应该行动的时候,沈擒龙才想起来问:“奇怪呀,你让鬼子抓住了,他们就那么把你扔到一边,没再管你?”
李骥也说:“我也觉得奇怪。你说我当街打死了那么多的鬼子,他们把我抓住,不砍了我脑袋,至少也得狠狠揍我一顿。可是他们根本就没管我。就是问情报,也得审我一顿吧!咱们抓住那么多特务,多多少少也得问点什么吧!”
沈擒龙苦思半天,还是没有答案。
李骥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这些问题不是他们的强项,他们对这个还没有经验。
但是沈擒龙进城来的任务是必须进行的,他需要掌握情况才决定下一步的工作,整个部队才在等着他的情报呢!
沈擒龙于是问道:“你也在里边,你知道特派员让人家关到那儿了吗?”
李骥猛地一摇头:“不知道!我一进去,让人家关到里边,一路上我看了,肯定没有看见特派员。他比我先叫鬼子抓住,可是牢房里边根本没有他。我出来的时候,也注意看了,至少我路上经过的那些牢房里边全都没有他。”
这可就麻烦了。
沈擒龙到县城里边来,当然个人目的就是来救李骥,但是,至少也得完成官方的任务,就是来打探关于特派员的情报。
现在不知道特派员在那儿关押着,任务就不能完成,整个部队都要傻眼,没办法解救特派员啊!
沈擒龙一阵失望,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他问李骥:“哎呀,对了,我就出城去那么一会,你们怎么就让鬼子抓去了呢?我听说特派员把一个人给打死了,是怎么回事?”
李骥一听,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骂道:“别提了,一提这个我就是一肚子的火!要不是因为这个废物特派员,老子还不能让鬼子抓去!”
“到底怎么了,我老是觉得事情不对。问曾科长,他也不说。”
“咳,别提了。你不是出去了吗?我们就在那儿等着你回来。这时候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小子,可能是要去吃饭。结果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傻瓜特派员,他就过来看看他,接着就看了我们大家一眼。他就笑了。”
“对,我听说他还和特派员说了一句什么话,结果特派员就把他打死了。他说什么了?”
“对,他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以为,大日本皇军铁桶一般的天下,你们还能逃出去吗?”
“这是个汉奸哪!可是,就因为这个就把他打死了?不能吧,特派员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再说,他就不知道现在还在鬼子的地盘上,得忍着点,连隐蔽工作的起码常识都没有?”
“不是,那个小子看着特派员又说了一句话,特派员才把他打死了。”
沈擒龙本能地感到问题就这句话上,他马上追问:“那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李骥其实也早就觉得那个小子的话里边有古怪,所以记得清清楚楚的,他马上说:“那个小子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要回去吗?”
沈擒龙想了一阵,还是没有想透这句话里边的玄机。
为什么呢?
特派员怎么不能回去呢?
特务们根本不知道特派员的身份,为什么会说他不能回去呢?
从他们的对话上来看,他们似乎是认识的,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难道说他们以前就认识?
不能啊!
那个小子是一个汉奸,而特派员是从延安来的,是经过了长征的大干部,他是南方人,怎么会认识当地的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汉奸呢?
那么,是那个汉奸认错了人?
可是特派员为什么要打死他呢?
汉奸说的这句话把特派员惹火了,于是特派员就打死了他?
特派员是在根据地说一不二的脾气又犯了?
不会啊!
从昨天看见特派员的那个样子上来看,特派员好象已经让鬼子吓出了毛病,没一直哆嗦也差不多,他那来的脾气呢?
沈擒龙又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
沈擒龙不是搞情报工作的,虽然他以前也干过地下工作,但是他们那是在中学生、大学生里边活动,对于上层社会深层次勾心斗角的行为不了解,所以他的思维方式还一时不能理解这些东西。
沈擒龙左思右想还是想不通,于是他只好不再想了,还是把这些难题留给上级首长吧,反正特派员回去之后也要受到审查的。
不管你是什么高级干部,就算是从延安来的也一样,一旦被捕,最后都要过这一关,特派员不是把那么多的省委书记、地委书记、各个部长都给逮捕起来胖揍了吗?
现在也轮到他了。
沈擒龙有点解气地想,我倒要看看,他让锄奸部的人摁到地上揍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模样。
一想到这儿,沈擒龙轻松了许多,脑子也灵活了一点。
于是他又想起来了后面的问题,他马上问道:“可是,特派员把那个汉奸打死以后,你们还有的是时间,怎么也能支持到我带人过来,怎么他倒先让鬼子抓去了呢?”
李骥破口大骂:“我真他妈越想越窝火,不是这个大废物,老子能挨打吗?差一点连命都送了!不是老子自己有本事,昨天晚上就算交代到日出公馆里边了!”
“到底怎么了?”
“咳,鬼子不是上来了吗?我就说,咱们快跑,先往城门那边跑,到了那边,先躲起来,你马上就能带人过来救咱们。可是他们可倒好,没一个跟着我走。咱们的战士还好说,就是保护特派员呗!曾科长还连着说,赶紧走赶紧走,可是特派员看着鬼子就是不动弹!”
“不动弹?怎么回事?吓傻了?不能够啊!他不是经过长征吗?他们那些老红军说,那时仗打得可激烈了,他经过了长征,还能怕打枪?”
“我怎么知道?人家一枪过来,咱们的同志上去替他一挡,自己就没了命,可是他倒好,在那儿看着!我这边连开枪带拉扯他们,连推带搡,才把曾科长推走,他那边可倒好,跟个橛子似的,就是不动地方,结果就那么让鬼子直挺挺地绑走了!”
“那是吓傻了吧?”
“我那他妈知道!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辗几根钉啊!打死了几个鬼子,结果让人家围起来揍。我就想,还是先把曾科长救出来吧,好歹能救一个是一个。曾科长人是不赖,非要拉着我一起走,我说,他不先走,最后大家都没命!他才先走了。”
沈擒龙接上去说:“我一听见枪响,就害怕了,赶紧往城里跑。好容易冲开城门,先就看见曾科长胳膊让人家打折了,幸好把他救下来了,要不然这次得赔得多大发!”
李骥说:“过去部队老教育说,凡事要听领导干部的,有事情要听上级的,准没错。现在可好,碰上这么个废物,以前那些仗都是怎么打的!现在我可不相信什么上级了,上级里边也有这样的棒槌!”
沈擒龙想想那两个战友,也是跟着手枪队出生入死,经历过多少战斗,都没有问题,结果就这么一次,稀里糊涂地就牺牲了。
沈擒龙说:“想想那个特派员就有气,什么玩意儿!得拿咱们两个战友的命换!”
李骥摇摇头:“哼,这个特派员,我早就看着不地道。你说他这次回来,是不是看着象有病似的?”
沈擒龙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糟践他呀,得赶紧把他救出来,时候长了,他可真说不好能怎么样。”
“你是说他可能叛变?”
“差不多,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就是那些鬼子扫荡时候让鬼子抓住的农民也不那么癞唧,那有一点大首长的威风!平时的架子端得多圆!”
李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说:“呸!狗屁威风,也就是跟咱们抖威风吧!看见鬼子,都吓尿裤子了!现在怎么办?咱们还救不救他?”
沈擒龙想了一下说:“那还用说吗?救是肯定要救了,只是现在咱们连他在那儿都不知道,怎么救啊?得把这个情况赶紧报告上去,然后请上级想办法。”
李骥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天黑了,咱们出城?”
“当然。”
只要是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那么对于出城这种事,他们两个还不放在心上。
既然沈擒龙这次准备充足,那么他们随时可以回家。
可是沈擒龙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说:“对了,老李,回去之后,肯定人家又要问你被捕的经过,你可千万别说人家没打你。”
“嗯,明白,这个话也就是跟兄弟你说说,跟别人,敢说实话吗?要是再遇上个特派员那样的犊子,我他妈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就是,鬼子不打你,这说不过去,让人家听了还不得怀疑?这不象鬼子啊!”
李骥苦笑了一下说:“真是,放着我不打,难道打人家特派员吗?咱们这样的才象革命意志不坚定的呢!”
沈擒龙也算经历了多次审查,对于这些很在行了。
他帮李骥把话编圆。
可是,最后两个人都有一个疑问,鬼子为什么不打李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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