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擒龙说:“当初我让你出来当八路军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沈擒龙说:“当初我不是和你说好,咱们两个互相照应吗?本来是想,我在北平城里,你在城外,我可以照顾咱们两家的家人,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让人家从城里赶出来了。不过到了这儿,咱们还是相互照应的好。我能经常回去,可以照顾家人,你就在这儿帮我兜着点儿。”
长友一笑:“没问题!”
战争,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人的性格,以前有些卑微的长友,变得自信和霸气了很多,而理想化、单纯的沈擒龙,已经有些看破红尘了。
长友现在是拥有执掌他人生死大权的特派员的红人,每天面对的被从司令员、团长、县委书记变成阶下囚的大人物向自己哭号哀求的可怜姿态,已经不由自主地养成了决策者的威风。
而沈擒龙的在人生当中屡屡受挫,让他开始重新认识面前的世界。他开始为报国以外的事情思考了。
沈擒龙说:“我爸爸说了,身在公门好修行。我打听过了,现在虽然还是搞锄奸部这一套,但是已经不能象以前在中央苏区那样随便杀人了。就是说,你们抓的这些人早晚都要放出去,还是回原来的地方当大官。
既然这样,你何不趁着他们在这儿受苦、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时候照顾他们一下,多结交一些大人物呢?人在逆境的时候,最容易产生感情,以后这些人回到官位上,还会不报答你吗?”
这可是长友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他问:“会吗?”
“肯定的。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鬼子就在外面,大家打成这样,能再象以前那样随便把大官都杀了吗?你自己算算,你们每天要抓多少人,能把这么多的人全都杀了吗?既然不能杀人,那么和这么多的人结仇,总不是什么好事吧?”
长友慢慢点头,然后说:“嗯,小龙到底你们家是念书的,想的长远。可是,特派员那边怎么办?”
“你就还是象对待我一样,在没人时候和他们沟通一下,能帮忙的就尽量帮忙。等到这些人出去之后,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到那时,你还不是全军区的大恩人吗?你忘了咱们听的评书,《三侠五义》里边黑妖狐智化,走到那儿都有朋友?”
长友“嘿嘿”笑了,他从小就服沈擒龙,沈擒龙虽然是他们这些小孩儿中间体力最差的,但是沈擒龙懂得的东西特别多,又讲道理,又讲义气,所以是他们几条街的小朋友的头头。
长友对沈擒龙一向是言听计从,他知道,沈擒龙心肠好,就象他爸爸一样,爱帮助人,但是不占别人便宜,跟着他,准没有错。
长友又问:“那具体得怎么办呢?那些大官,恐怕不会就这么看上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
沈擒龙说:“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什么纪律呀,很多干部自己都有缴获的东西,什么钢笔了,烟斗了,手枪了,要是真的按照级别分,那能轮到他们。
咱们也别傻着了,我能上战场,又能进北平,咱们也弄一些这样的东西,你就把什么钢笔之类的有用的东西送给你认识的干部,多联系感情,到时也帮我说些好话,让我们手枪队也多打点胜仗,改善点待遇。咱们也能早点打进北平,咱们家里人就不能受苦了。你说呢?”
长友先表示同意,但是接着又问道:“这和你们手枪队有什么关系,咱们干嘛不打北平?”
沈擒龙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他们上边是怎么想的,反正咱们部队是不会打北平的,在北平城里也不会开展什么行动。我以前的朋友,就是我上次和他们一块儿缴获上千块钱,送你当路费的那些人,他们就在北平进城打鬼子呢!我们手枪队就没有这样的命令,所以我就不敢在北平杀鬼子。你想法吹吹风,让他们把命令下宽松点,让我能经常进进北平。就算八路军不把北平打下来,至少咱们能经常回家看看哪!”
这可是大事,长友是绝对会上心办的。
其他的八路军都是附近的农民,离自己家都很近,八路军刚开始发展的时候有一个口号,叫保卫家乡,大家都是看到日本来侵占了自己的家乡才起来抵抗的,要不然那来这么大的热情,开始时候晋察冀军区的部队都是用什么县的什么人民自卫团命名的,后来才整编。
人家都能回家,长友干嘛不能回家,他侍候特派员吃的那些东西,那比得上北平城的饭馆的东西好吃?
长友也早就想得半夜直淌哈拉子了。
于公于私都有利的事,当然应该办。
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沈擒龙对手枪队的改造工程已经开始了,中国特种部队的成长方向已经在朦朦胧胧之中显现出来。
当然,这连沈擒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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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擒龙第二天又去看李骥。
好了李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李骥整天闹着要回手枪队去,但是他住的那家老乡家就是不肯让他回去。
因为老乡家的姑娘是部队医院安排的照顾病号的,是在执行任务,没有医院的许可,她绝对不答应李骥的任何要求。
李骥急得直蹦。
看到沈擒龙来了,李骥马上诉苦,让沈擒龙帮着说点好话。
沈擒龙笑着说:“你呀,能享受就先享受一会吧,回到手枪队,可能没你的好日子过喽!”
“怎么呢?我一不偷,二不抢,干什么没我的好日子过?”
沈擒龙学着天桥变戏法的样子从身后亮出一个大口袋,在李骥的面前一晃说:“我有内部消息,要整风了,那时你就惨了。再说,回去以后能看这个吗?指导员还不得把你送锄奸部去枪毙喽?”
李骥问:“什么呀?”
说着,从沈擒龙的手里接过来。
打开大口袋一看,原来里边是两套书,一套当然是李骥非常着迷的小说《蜀山剑侠传》,这是包括了刚刚出版的一册,油墨味还很浓呢!
另外一套是一套武侠小说,叫做《雍正剑侠图》,这也是当时极其轰动的武侠书。
《雍正剑侠图》又称《童林传》,本来是评书艺人常杰淼在天津创作并表演的评书。
常杰淼习武嗜酒,性格豪爽,本身就喜欢结交绿林豪杰。所以他的书中有大量比较真实的武术、江湖绿林道描写,真正会武术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比胡编的东西可有感染力多了。
常杰淼还惯于引经据典,夹叙夹评,又熟悉老北京民俗与风土人情,所以他的评书可以做到雅俗共赏,里面有很多真实的东西,经得起推敲。
他的评书轰动之后,有报社约他口述成书,连载于《新天津报》与《新天津晚报》,1928年――1943年集印出版41册。
1929年常杰淼去世后,他的弟子蒋轸庭根据师傅生前的留下的书道子和自己的研究,续编此书,所以这本书没有结局,沈擒龙他们看的时候书才发表一半,后边还没有写出来。
北京、天津,以至东北华北,喜欢的人都追后续故事追得如颠如狂,沈擒龙料到这样的故事李骥一定会喜欢。
好几十本的小说,沉甸甸的一大堆,象小山似的摆在桌子上,李骥马上就不嚷嚷要回部队了。
他捧起书就看,连沈擒龙跟他说话他都没听清楚。
沈擒龙对那个照顾李骥的大姑娘一笑,那个大姑娘也笑了,轻轻转身出去了。
沈擒龙看看旁边没人,用手把李骥的书摁住,对李骥说:“这书不是让你白看的,这是给你的任务。”
李骥马上把书放下,认真地问:“这是给我的任务?什么任务。”
沈擒龙说:“其实不是什么公事,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咱们是出生入死的哥们,所以我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想法。你看看怎么样。”
李骥最讲义气,马上正了正坐着的姿势,说道:“你说。”
沈擒龙说:“我这次进了锄奸部,明白了很多事情。八路军是个好人挺多的地方,纪律也很严明。不过,他们很多规矩好象道理上不错,就是不那么实用。所以他们的规矩也不必全守了。
比如说你这病,他们就是不肯让咱们部队上自己有钱,得现批钱。你治病的药还是我家里出钱买来的。这多耽误事?”
李骥的心事一下子给勾起来了,他也说道:“可不是,就说那个指导员吧,真是死不开窍,老看我眼眶子发青,整天盯着我。你说我还能是汉奸不成?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吗?”
沈擒龙连忙拦住他:“先说正事。咱们也不是为了自己,就说咱们执行任务的事吧,以前我就和队长说过,给咱们侦察的人也发个手表、望远镜什么的,观察得也清楚,也省得让敌人发觉,死人不说,耽误事啊!咱们两个遇到多少次危险,不怕死是一回事,稀里糊涂死了又是一回事,对吧?”
李骥连连点头:“那是,死也得死个明白是不?你说死也不能死得太冤啊!上次咱们两个为什么撞到特务手里?用不着点事儿!”
沈擒龙说:“所以,我想干点犯纪律的事,至少能让咱们两个多点活命的机会,你敢吗?”
李骥撇着嘴说:“我敢吗,你打听打听,天底下有什么事我不敢的?说吧,什么事,你说的事一定有道理。”
“这么的,咱们两个,自己在外边准备一些东西。比如说,枪支弹药,望远镜,钢笔,自行车,钱,救命的药品,自己找地方私下藏起来。如果上级给手枪队批了装备,咱们就拿出来,以后自己不藏私,如果以后手枪队还是老样子,咱们自己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自己用。怎么样?”
李骥猛地一拍大腿:“对呀,以前咱们都太实诚,什么东西都交公,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么一条呢?还是念书人,真是聪明。这么干对执行任务也有好处啊!”
沈擒龙说:“咱们也不是要抢什么俘虏的东西掖自己腰包里边,良心上也下得去,咱们也是为公家好,你说呢?”
“对!就是这么个意思,咱们哥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坑崩拐骗丧良心的事不干,不过就是为执行任务着想,对得起天地良心!这纪律犯得过,走到那儿都说得清楚!”
沈擒龙说:“那好,咱们以后立几个规矩,你不反对吧?”
“行,你说。”
沈擒龙把自己想好的事情一条一条写了下来。
中国特种部队的基本原则就这样制订下来了。
一、行动之前检查武器。
二、自己配备专用的器材,如侦察器材、交通工具、通讯工具,侦察化装使用的服装,工具,等等。
三、独立的行动原则,为行动设置必须的准备基地,并实行严格的保密制度。
李骥边看边点头,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想想,都是非常必要的。
李骥不是那种非常粗鲁,为了耍性子不顾一切的人。
他能够在枪林弹雨里边活到现在,依靠的就是各种实用的作战技巧,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把它们总结出来,想得这样详细。
最后,沈擒龙说:“你看,咱们的东西得隐藏在那儿,这是不能让部队上其他人知道的,别的不说,让指导员知道了,唠叨也得唠叨死咱们两个,信不信!”
一提起指导员,李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话就多了起来。
沈擒龙赶紧拦住他说:“说正事。”
李骥“嘿嘿”笑起来:“要说立窝子,那你真得树一个‘服’字,咱是行家。”
“卧子?”
“就是当家的和炮头们自己藏身的窝呀!咱是到了八路军,怕人家以为咱们有二心,信不过咱们,所以不弄那个了,吃住都在手枪队。
以前在东北的时候,咱那也是狡兔三窟啊!走到那儿都有家伙,走到那儿都有吃喝,一躲就是十天半个月,想找到我,门儿都没有。
就算你找到我了,进门就是一个死,你包抄上来了,一开门我就是一梭子出去,想碰老子,那是让死催的!”
沈擒龙说:“你看把这儿算一个地点行不行?我看这家老乡人真是好,为了照顾你,家都让鬼子烧了,连一个‘不’字都没说过。咱们出钱给人家修修房子,一直连累人家,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以前部队上有规定,咱们没有能力,现在咱们想开了,自己弄点钱,帮帮人家。”
李骥说:“说的是呢!救命之恩,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可惜咱要啥没啥,怎么报答。现在你这么说,我觉得行,我和那个大姑娘挺说得来,她应该肯给咱们保密。”
沈擒龙又说:“我觉得人家大姑娘人真是好,人家一个大姑娘,帮你端屎倒尿的,你的什么玩意儿人家都摆弄过了,你干脆以身相许得了,要不人家怎么见人?”
李骥的脸“腾”地红了,这个他还真不敢想。
沈擒龙说:“你来跟大姑娘说说,看看肯不肯帮忙,要是行的话,咱就再进一步,来他一个亲上加亲。要是人家不敢犯纪律,那咱可别连累人家。”
李骥不害羞了,这是一个大事,不能害人,如果不能满足前提条件,后边的美事就都得打住了。
沈擒龙说:“行,那我走了,你自己看着进行。书不能白看,把里边有用的东西找出来,以前我在抗日杀奸团的时候,他们的口号就是做一个保国安民的现代奇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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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3月底,鬼子的“十一路大扫荡”已经算是失败,各路扫荡的鬼子都开始往回撤。
八路军这边情况稳定,开始进行内部整顿。
这时沈擒龙他们手枪队已经合并完了,原来的3个纵队的手枪队合并成了一个,扩大到了40多人。
其他纵队的手枪队队长有的调走了,当了正规部队的团长、营长,有的到了沈擒龙他们手枪队当了副手。
差一点的队员都分到普通部队去了,只有相对有些本事的才保留下来。
大队长还是沈擒龙原来的队长,指导员也是原来的指导员。只是其他手枪队的队长当了新增加的职务副队长,又增加了一个副指导员。仍然分3个小队,小队长都是从其他手枪队来的人。
大队长还是沈擒龙原来的队长,但是小队长是其他部队来的人,是直接管着沈擒龙他们的,沈擒龙他们也没觉得身份太比别人高起来。
这时沈擒龙还不懂,后来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搞平衡。上面要收拾手下人,办法多得很呢!
每个小队当然就是15个人了,比原来多。可是,从不同部队来的人都是跟自己原来的队长亲,无形当中就形成了几个小帮派。
不管是那个小队的队员,都只吹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看不起别人。
大家都是手枪队出身,都是原来部队首长的宠儿,从来不受纪律约束,脾气都大得很。
要说战功,当然是沈擒龙他们原来的队员功劳最大,都上报到党中央去了。可是他们人少,才不到10个人,所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淹没到人家的人海里边了,不起什么作用。
这样45个人的手枪队就形成了5、6个小山头,互相不服气,都看别人不顺眼,有几次差点就动了兵器。
正好整个军区的整风开始了,手枪队是上级“重点照顾”对象,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这个是指导员强项,每天开会,学习文件、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指导员讲话都是官词,政治术语一套一套的,可战士们没有一个能听明白。
都是农民出身,连字都不认识,整词儿更不明白,觉得听这个比种地还累,一看到指导员兴奋地拿着一个本子上了讲台,下面所有人都头晕。
这样讲了一些日子,轮到战士发言,不管叫起来那个战士,都是痴痴呆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这些战士就一边四下张望,想找个能帮忙的,一边晃着身体。
他站在那儿晃,下面坐着的战士看着他直着眼睛看着自己在那儿晃,也觉得难受,结果整个会场的战士全都让他晃得更头晕。
领导们一讨论,认为教育效果没有达到,于是决定加强教育力度,副指导员又上场讲课。
副指导员也是政工干部出身,指导员讲的那套词他也全会,两个人轮流上台讲一套词,下面的战士差点没疯了!
但是这也确实达到了一种效果,自从整风开始以后,所有的战士都蔫头搭脑的。精神疲劳的强度远远大于肉体疲劳,所有人都没精神再打架了。
队长带着一支大部队多年,对政治思想工作也不陌生,他觉得指导员他们的路子不对。
队长心想,看来,还是得使出我的杀手锏哪!
就在这时,李骥忽然归队了。
熟悉李骥的沈擒龙他们小队的战士都非常高兴,李骥是一员猛将,打仗那是没说的,他又爱开玩笑,人缘相当好,大家都喜欢他。
但是,队长和指导员却知道,李骥是一个暴脾气,是受不了一点委屈的,有他在,必然会和其他小队的战士发生冲突,火并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