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擒龙听到特派员还是这类问题,一点也不因为有别人在场而有所改变,看来这就是他们审案子的一贯手法了。
沈擒龙正琢磨怎么回答,队长在这边说:“这是政治部主任,他是不会冤枉你的。你把一切经过全部说出来就行。”
沈擒龙有人壮胆,就直接反驳说:“我怎么会带着鬼子袭击司令部呢?”
“那鬼子怎么会知道司令部在那儿呢?”
沈擒龙说:“我怎么知道?反正那天我是发现了鬼子摸进来了,我先报告了队长,然后去司令部报警,司令部有了防备,才撤退了。”
沈擒龙的队长在旁边马上说:“这一点我可以证明,那天本来大家都在准备过节,警戒非常松懈,如果不是沈擒龙发现了鬼子,别说是司令部,就是整个军区,都可能让鬼子一网打尽了。”
特派员忘了手疼,用力一拍桌子:“胡说,他是做贼心虚,他引来了鬼子,又害怕被我们发觉,追查他的责任,才演戏给我们看!”
沈擒龙这时有人撑腰,也不怕得罪特派员了,直接顶撞道:“你有毛病啊,眼看把整个部队都一网打尽了,我还怕谁追查啊?”
特派员大怒,又对后边的战士喊道:“他不老实!”
后边的那个战士马上上前来抓沈擒龙,政治部主任的警卫员一拽匣子枪的枪柄,怒视他说:“你敢!”
沈擒龙不知道,这个警卫员用的是一把崭新的德国大镜面匣子枪,正是他从天津买来的,所以,这些警卫员自从知道了沈擒龙的事情,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特派员看到自己的手下受了危胁,生气地对政治部主任说:“这个案子到底是谁来审?”
政治部主任也立刻回敬说:“你会不会审案子?怎么能这么问呢?你先定好了调子,让人家自己往里边钻,能问出真实情况吗?”
“那你说怎么审?”
政治部主任抢过笔录,翻了一下说:“你们这也叫审案子啊?怎么连基本的程序都不走,上来就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特派员负气地说:“好,我不会审,你来!”
政治部主任看着笔录说:“沈擒龙,你说你没有出卖过组织,那么,你对北平和天津、河北的地下组织遭到破坏是怎么看的?”
沈擒龙说:“那时我只是在街上游行时候见过党员们喊口号,都不知道上那儿去找组织,怎么出卖省委书记啊?”
政治部主任生气地“哼”了一声。
特派员在一边忍不住,又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参加日寇的特务组织的,那时你已经在寻找地下组织了吧?”
沈擒龙立刻反击:“你说我参加了日寇的特务组织,有什么证据!”
特派员说:“那你为什么破坏抗日根据地?”
沈擒龙问:“我怎么破坏抗日根据地了?”
“你领着鬼子偷袭司令部还不是破坏吗?”
政治部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够了,这个问题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为什么又要用这个做证据?”
特派员气呼呼地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包庇一个有特务嫌疑的人!就因为他弄来了一些物资,就蒙蔽了你们的眼睛,掩盖了他破坏抗日的阴谋!”
政治部主任也气得直喘粗气:“他弄来了物资有错吗?他到底怎么破坏了抗日?”
“那你们说,到底是谁把鬼子引来的?”
沈擒龙说:“我不引,鬼子就不来了吗?你觉得鬼子进中国,都是因为中国人引他们,他们才来的吗?”
“没有你们这些汉奸,鬼子怎么会来?”
沈擒龙冷笑起来:“你这么说,鬼子没有错,错在我们中国人喽!”
特派员正要点头,忽然觉得钻进了沈擒龙话里的圈套,气得不住地哆嗦,连说什么都忘了。
政治部主任也不给他解围,屋子里边一时沉寂下来。
特派员指着沈擒龙对政治部主任说:“你看看,他们这些知识分子多么狡猾!”
政治部主任没好气地说:“人家说错了吗?你放着好好的案子不审,胡说什么?如果我们不在这儿,你就要打人了是不是?”
特派员说:“他这种人不应该打吗?”
“你讲不讲政策?”
特派员沉默下来。
下面就由政治部主任提问,本来沈擒龙就没从事过什么正经的地下工作,他的事情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最后政治部主任说:“结案吧,沈擒龙同志没有问题。”
特派员说:“他不是特务,那根据地的鬼子是谁引来的?”
“就因为找不到特务,就要说他是特务?北平的地下同志都回到根据地了,他还没入党,你说他出卖组织,这怎么服人?他送来的战略情报都受到延安表扬了,你说他破坏抗日,这说得通吗?难道党中央没有你高明,连真假都分不清?”
特派员吓了一跳,不敢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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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擒龙回到手枪队驻地,结结实实地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就得带着伤跟队长跑去找那个伪军。
这是沈擒龙在北平那儿拉的关系,如果不马上去找他把卖武器的事情定下来,可能这条线索就断了。
队长和沈擒龙在一个小饭馆里边见到了那个伪军连长。
伪军连长先是和队长、沈擒龙拱手寒喧了一阵,然后就盯着沈擒龙的脸看。
沈擒龙和队长都觉得有些奇怪,沈擒龙笑着问道:“老兄,一向少见,怎么反而觉得兄弟有些眼熟吗?”
伪军连长看看四周,警觉地说:“你这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沈擒龙苦笑一声说:“前几天去八路军的根据地搞情报,让人家发觉了,让人家打了一顿。后来才找机会逃出来。这不是怕你老兄着急,伤没好就出来了。”
伪军连长仔细地看着沈擒龙的脸说:“这好象有一处刀伤。”
沈擒龙说:“是,脚下还有一个用烙铁烫的伤。都是这次闹的。”
伪军连长松了一口气,表示抱歉说:“日本人正在通缉一个脸上有刀伤的八路军探子,据说此人相当可怕。兄弟怕中八路军的圈套,一时小心过分,老弟不要见怪。”
队长和沈擒龙心里全都一惊,这时八路军没有什么日本方面的象样情报,这一次他们几乎钻进鬼子的陷阱。
沈擒龙若无其事地问:“老兄,你弄错了吧,他们通缉的那个人的样子不是我这样啊!”
伪军连长也笑着说:“是啊,老弟,我真是有点让日本人和八路军吓怕了。兄弟这个差事是新得的,以前是国军,鬼子来了,还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正在谈,队伍就让八路军弄走了。”
沈擒龙和队长都笑了,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以前都是军阀军队,鬼子来了之后,局势一片混乱,这些人也是去向不定,到了最后大部分都投靠了日本鬼子,当了伪军。
这个伪军连长叫叶之元,原来是山西军阀下面的军械官,鬼子把晋绥军打败之后,他跟部队失散了,最近才花钱买了这个职务。
沈擒龙又转回原来的话题,问:“老兄,怎么觉得我象通缉的八路军呢?”
叶之元说:“老弟在日出公馆,对这些事还不清楚?”
沈擒龙说:“你看见了,我这些天在人家那儿挨揍,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事情?”
叶之元一笑说:“也是,我也是听说了个大概。日本人到处在通缉这个脸上有伤疤的八路军,他脸上的伤是日本人用战刀砍的,整个脸都是。听说这个八路军可利害了,北平天津都是随意进出,这次又在天津把一个宪兵少佐活活淹死到海河里边了,日本人恨他入骨。听说他是八路军手枪队的。”
沈擒龙和队长大吃一惊,事情才出了这么几天,鬼子居然有这么详细的情报!
不过,这里边又有一点出入,怎么会是整个脸都是伤疤,还是鬼子用战刀砍的?
其实这是鬼子受到了当事人的误导,所有的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都会感知错乱,夸大事实,所以他们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却都不约而同地把沈擒龙脸上的伤疤是横贯整个脸的大伤疤,这样鬼子根本不知道已经找错了人。
叶之元为了让沈擒龙高兴一下,挽回刚才的失礼,连忙补上一句话说:“你这个伤是半边脸,而且几乎看不出来。绝对不是那个八路军。”
沈擒龙和队长哈哈大笑,叶之元也跟着稀里糊涂地大笑。
但是笑过之后,沈擒龙和队长心里都发誓,一定要把那个深入根据地给鬼子搞情报的混蛋揪出来。
说过闲话之后开始说正事,沈擒龙问叶之元:“老兄有多少枪和子弹出手?”
叶之元看看四周,小声说:“兄弟刚到这个连,和所有人都不熟,所以实在不方便。现在只有5条枪能出手,每条枪配20发子弹。”
沈擒龙看看队长,两个人都摇摇头,看来这个叶之元是一个又贪财,又没有胆子的人。
尽管能够弄到枪对八路军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有一条枪也对八路军这样的穷兵是莫大的幸福,但是对于队长和沈擒龙这样的人来说,他们可不是为了这么点东西来的,这两个人才是干大事的人,现在几十条枪也不一定能满足他们。
队长是买军火的行家,他以前在红军时期就曾经从白军手里买枪支弹药。
当时有些白军就是把随身携带的所有武器放在地上,然后空手离开,红军就跑过去把这些武器拿过来,当成是缴获的。用这种办法,这些白军将领把武器交到红军手上,然后再暗地收卖武器的钱。
至于和地方军阀互相配合,假装互相抢钱,抢货物,那更是红军经常用的招术。用这种方法把当时红军占领地区的全世界最珍贵的特产钨砂卖出去,这些钨砂是当时制造世界上最先进的击穿装甲的武器穿甲弹必须的物质。这样红军轻易就挣了几千万元。
所以,队长从伪军手里买武器的办法多了,他对叶之元说:“老弟是一连之长,才弄这么几条枪,未免太失身份。连长连长,半个皇上,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已经当了连长了,什么事都不敢干,这太让人笑话了。”
叶之元脸臊得通红,他解释说:“是是是,我也知道,这么点东西实在拿不出手。可是我也有难处啊!”
“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叶之元说,他们连有一个早就来了的连副,因为死心塌地给鬼子干,很受鬼子器重,所以经常不把他这个连长放在眼里,如果他有什么异常,那个家伙就会向鬼子报告。
叶之元很不好意思地说:“所以,兄弟,也很,为难。”
队长笑了:“既然他这么捣蛋,干脆干掉他好了。”
叶之元想了想,又摇摇头,苦笑起来。
沈擒龙说:“你是不敢干掉他,把他交给我们就容易多了。找个机会,让他出来,事情交给我们。”
叶之元看看沈擒龙,看到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心想,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他好象比那个连副还难缠,可千万不能得罪他。
这下叶之元一下子陷入了两难境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队长还是比沈擒龙老练,他已经看出了叶之元的心思,就劝诱说:“放心,不会连累你的。我们是干什么的,这种事见得多啦!现在是战乱年代,死个把人不是太正常啦!”
叶之元在旧军队混了多年,对旧军队里边的尔虞我诈见识多了,他相信队长说的是真话。
他有几分动心了。
队长说:“好办,我们可以既干掉他,又让你在鬼子那儿有很好的交代,弄得好,还能立功呢!”
叶之元是一个贪心的人,听到能立功,又感兴趣了。
队长说:“这样,你安排一个时间,让那个家伙露面,然后我们来干剩下的事。比如说你可以带着队伍出来扫荡,或者是其他什么事,这样鬼子觉得你卖力气,就算是你出了什么事,鬼子也不会怪你。到时你只要把枪支弹药扔到地上,我们来捡。”
叶之元慢慢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擒龙说:“又怎么了?别那么粘粘糊糊地好不好?”
“不行,队伍里边有很多他的人,我不能把队伍带出来。”
队长和沈擒龙心里暗想,原来这个家伙只是一个摆设。
沈擒龙想了想,问叶之元:“那么你能在什么事情上做主?总不至于你一件事都说了不算吧?”
到了这时,沈擒龙和队长已经知道叶之元手里能控制的武器有限,大概也就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一些淘汰下来的武器偷出来的本事。
这样的武器肯定几乎不能用了,就算八路军武器再差,用这样的东西也嫌不好,花了那么多钱,到时不能用,这个东西到了战场上是要死人的。
但是沈擒龙和队长好容易弄到了一个线索,还是不愿意放弃。
叶之元说:“平时在驻地我说话还是管用的。但是要往出带队伍,就要日本人同意了。一般队伍上的事,都是他帮日本人看着。”
沈擒龙想了一下,问叶之元:“那要是八路军攻打你们,也是他指挥喽?”
“对,应当是。”
“如果出了问题,比如据点让八路军包围,当然也是他向日本人交代了?”
“对。肯定是。日本人也知道我是新来的,是不会找我的麻烦的。”
沈擒龙说:“好,你把你们据点的情况画一张图让我们看看。”
叶之元是当过军械官的人,对于画图不是外行,他很快把据点的布置画了一个大致的图,然后给沈擒龙和队长详细解释一遍。
沈擒龙拿着图,小声和队长商量了一会,队长连连点头。
叶之元听不清他们说话,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最后沈擒龙说:“这样,明天晚上我们会装八路军来打你们的炮楼,等到他上来指挥的时候,你给个信号,然后我们就干掉他。”
“给个什么信号呢?”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八路军行动都是在黑夜里,这时不管是谁都看不清东西,这时怎么可能看到叶之元打出的信号呢?
沈擒龙忽然说:“这样,到时你只要在你指挥的地方点上灯,或者大声说话,说让当兵的都听副连长的,我们听见你的声音就可以了。然后你就躲到后面去。那个家伙一露面,我们就开打。”
队长说:“这个办法好。干掉他以后,我们再围攻据点一阵,如果我们拿不下来据点,你在鬼子那儿就有面子了,你很快就能升官了。只要你一升官,以后咱们的生意就做大了。”
叶之元一想是这么回事,想到将来的飞黄腾达,他不禁一阵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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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行动对部队发展的意义很大,所以又是报上级的批准的。
这样的行动当然不能由手枪队一个部队去完成,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去演戏。
司令部派了一个连跟着手枪队来到叶之元所在的据点。
叶之元所在的据点在鬼子到根据地中间的一条长长的交界地带中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地区。如果不是有沈擒龙他们在中间牵线,还真没有八路军想到他这儿有什么油水。
这个地方在八路军和鬼子双方来看都是不特别重要的地方,尽管有那个死心塌地给鬼子干的副连长在坑害老百姓,但是因为这个地方八路军和鬼子都来得相当不方便,所以八路军始终没有打到这个方向来。
这是一次机密行动,所以不能象通常那样找一些民兵和当地老乡帮忙。
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八路军部队也是相当受重视的部队,无论是军纪上,还是作战能力上,都比一般的部队强。
在这样的黑夜里行军,这支部队走在陌生的山路上,只发出一阵阵“唰唰”的脚步声。
在这支队伍的后面,还有一辆大马车,马车上面只坐着一个人,李骥。
李骥享受这么高的规格,还是因为沈擒龙的建议。
因为这是一次暗杀行动,要做到一枪毙命,又不能被敌人看出来,对射手的要求极高。
所以沈擒龙建议,找他们这儿唯一的神枪手李骥出马。
手枪队讨论之后,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于是把李骥请出山,用特别规格送到了前线。
李骥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怕活动剧烈扯开伤口。
李骥被人家从老乡家里接出来,开始时候还很兴奋,一个是他实在给憋得受不了了,一个是能执行任务,对于他这样的神枪手来说,有一个放枪的机会相当高兴,这也是部队重视他啊!
可是他一看到沈擒龙被打得已经变形的脸,立刻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听到沈擒龙是让特派员打的,掏出20响就要去找特派员拚命。
沈擒龙急忙抱住他,指导员吓得抢下他的枪,絮絮叨叨地给沈擒龙和李骥讲了一晚上的大道理。
指导员说,组织这样对待咱们,就象娘打儿子一样,娘打了儿子,当儿子的能生气吗?
沈擒龙心想,那个榆木疙瘩脑袋的特派员,那儿象我娘啊!
但是沈擒龙还得劝李骥,闹了一个晚上,终于跟着部队出发了。
到了据点外边,指导员把一支三八大盖交给李骥,他想,可千万不能再把匣子枪交给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