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春风化雨,皇宫却一片肃杀。二皇子的死因迟迟未查明,圣上怒火难熄,与之有关的人士俱是胆战心惊,生怕牵扯到其中。而嫌疑最大的惠妃和大皇子,自然是处于风暴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养德宫,惠妃的住所,此时被禁军包围,一只蚊蝇也难以入内。
“娘娘,时辰不早了。”惠妃的大宫女绿芙上前轻声说道。她面前的榻上斜躺着一位美妇人,螓首蛾眉,容姿不俗,加之一贯的养尊处优,一眼看过去竟让人生出不敢窥视的感觉。
“什么时辰了?”软榻上的人徐徐起身,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
“已过亥时了。”绿芙答道。
惠妃坐直身子,绿芙上前为她穿鞋。她往窗外看去,黑乎乎的一片,隐隐有灯笼的微光透过纱窗进来。
这几天养德宫俱是一片冷寂,除了绿芙以外,其余人均是被看押了起来,所以显得这宫里尤为寂静,如同冷宫一般。
惠妃站在殿中许久,直到胳膊上开始冒小点了之后,她才转身朝寝殿走去。
绿芙上前搀她,突然侧耳朝外面听去。
“怎么了?”惠妃问。
“娘娘,外面似乎有人。”绿芙低声说道。
惠妃停下脚步,收回搭在绿芙胳膊上的手,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匆忙朝殿外走去。
她快走了几步,惹得衣袖纷飞,抬手拉开厚重的殿门,外面寒风吹来,两袖被吹得鼓起,她面上是一片激动之色。
“圣上!”她低呼一声,像只轻巧的蝴蝶扑入了男人的怀里。
刘曜在封地蛰伏多年,一朝封帝,可见并非是凡夫俗子,但面对美人,尤其是能撩动他心弦的美人,他却和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偶尔也会丧失理智和判断。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她趴在他的肩头,有泪水滴落。
和君王你我相称,这并非懂礼之人做出来的事情。可惠妃就这么做了,而刘曜显然也没有要问罪她的意思,反而心里牵扯出了百般柔肠。
他展开双臂,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两人往寝殿的方向走去。绿芙悄无声息的退下,就像重来没有存在过。
“陛下……”芙蓉帐暖,温情软玉。
刘曜抱着她,以手代梳,理了理她的发丝:“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陛下不来,臣妾就算是冻死又有谁在乎?”
“你这是怪朕没有早些来?”刘曜的手滑到了她的腰后,轻轻揉捏。即使已过了二十年,这女人在他这里的魅力也丝毫没有减少,这不禁让他庆幸,当初扬州一见,幸而他鲁莽一回当众掳走了她。
惠妃的声音比她这个人还要柔,她伸出手指在他胸膛画着圈,轻叹:“臣妾哪里是怕陛下不来,臣妾怕的不过是陛下不信臣妾而已。”
这就看出了一个人说话的水平高低了,惠妃不在乎刘曜来吗?她太在乎了。之所以如此说不过就是博几分同情,也让刘曜明白她对他的心意。
“臣妾想去陛下面前为自己申辩,可养德宫到前殿的路太长了,陛下不让臣妾走出这宫殿,臣妾就算再有心也是无力......”
刘曜抓住她的手,低头挑眉:“如此说来,二皇子的死当真与你们母子没有干系了?”这般问来,一是想看她的第一反应二是想听她会如何为自己陈辩。
惠妃轻笑,不答却反问道:“皇上所认识的臣妾,可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在帝王面前,面对怀疑不该神色,这并非常人可以做到。换做其他妃子,或陈辩或哭诉,但像她这样淡定的人,实在不多见。
刘曜眼眸深沉,手指无意识的摩擦她的肌肤。与惠妃结识多年,她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从未做出什么邀宠媚上的事情,反而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有自己的坚持和风骨,这也是让刘曜高看她几分的原因。
惠妃微笑偏头,任由他打量。
“朕信你。”良久,刘曜如此说道。
惠妃并无多少喜悦流露,她伸出双手抱紧刘曜的腰,埋头在他的胸膛:“若有来生,臣妾与皇上还是做一对普通夫妻吧。”
他的手一顿,没想到她竟然敢如此大胆。
“如此说来,你又把皇后置于何地?”他沉声问道。
惠妃仰头,对着他露齿一笑:“陛下掳走臣妾的时候,可又曾想到府里的皇后娘娘了?”
当日于扬州惊鸿一瞥,他打马而过,单手就将她捞在了马背上,在众人诧异地眼光中飞驰而去。
那是刘曜毕生做过最为任性的事情,他待惠妃的不同,说不准是为了她的美色还是为自己少年时期那难得一露的霸道和肆意。惠妃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也是摸准了他的脉,知道他的痒点在哪里。
“这天底下,也只有你敢对朕如此不敬了。”刘曜不气反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眼底似有宠溺之意。
惠妃偏头,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温柔的说:“陛下痛心二皇子英年早逝,臣妾自然明白。所以即使陛下怀疑到臣妾与大皇子的头上,要彻查我们母子,臣妾也绝无推脱之词。只是陛下……臣妾的品性你是知晓的,臣妾不管三司如何审理,只要陛下心中是相信臣妾的,臣妾便知足了。”
“你与茁儿的品格,朕自然是信任的。”刘曜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惠妃往他怀里移了移,贴近了他的胸膛。
“这便够了。”她缓缓地叹了一声,余音悠长。
不管刘曜是真信还是假信,不敢惠妃是真的被他安慰还是假意逢迎,如今的两人,不再是刘曜和窦英华,而是君王和妃子。身份的变化,注定了这两人不能以诚相对,即使彼此还保留着当初的情分,可碍于如今的地位,他们也不敢再与对方剖心了。这便是皇家,除了算计便是警惕,即便是枕边人。
五日之后,二皇子下葬,葬礼以亲王规格举行,儿子早逝,芳嫔几次哭晕在棺椁前,最后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昭和殿。次日,圣上下旨加封芳嫔为妃,赐号“端”,以抚慰她痛失爱子。
半月后,三司审理结束,还了惠妃和大皇子的清白。
“那二皇子真的是自然死亡?”阿媛在陆斐身边待久了,也知晓一些情况,有些好奇的问道。
“非也。二皇子身边有一内侍,当晚盛了一碗银耳莲子汤与二皇子,导致二皇子身亡。”
“银耳莲子汤也可以害人?”阿媛惊奇。
“平常人不会,但二皇子对莲子过敏,这是很少人知晓的事情。”陆斐道。
“可是寻常人不知晓,但二皇子本人该是知晓的啊,他怎么会喝下去……”
“好了,你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陆斐打断她,“昨天练的字呢,拿来给我检查。”
阿媛撇嘴,转头到小书桌上拿了一叠纸过来,双手放置于陆斐的桌案上。
陆斐随意捡起了一张,撑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不明。
“写得不好?”阿媛忐忑的问道。
陆斐摇头。
“写得太好了?”阿媛期待的问道。
“不是不好,是丑。”陆斐放下一张拿起了另一张。
阿媛:“……”
陆斐一边调/教阿媛,一边琢磨如何处理阿媛身世一事。圣上痛失爱子,一时半会儿自然不会想到接见她,陆斐虽有心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无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过激进只会让圣上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反倒是阿媛淡定得很,似乎知晓了真相过后比以往更轻松了许多。
陆斐问她:“认了圣上你就是公主了,怎么不见你有半分激动”
阿媛答:“认了爹,娘就会遭殃,我有何激动的?”
“这么说,你不恨惠妃?”
“说不上恨。”阿媛摇头。
说实话,她怨吴夫人都比怨惠妃多,毕竟一个是真是结交过的人,另一个则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哪里恨得上呢。说起来她倒是好奇的心情居多,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在脑中想了很多,会幻想有一天真的见上面了,她会有何反应,她的生母又是喜是忧呢?
对此,陆斐既心疼她受过的苦又觉得她活该,活该找了这么多的罪受。
“你捏我作甚!”突然被他捏了一下脸,阿媛吃痛大喊。
“给你长长记性。””
“呜呜……”
至于陆夫人这边,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将阿媛如何,陆斐是她最大的靠山,轻易她不能动她,只得暂且压抑。
“夫人近来怎么有些心浮气躁?”陆老爷看出来了,故而有此一问。
陆夫人不敢将这些事说与他,一方面是担心他对陆斐动气,一方面也是担心他去找陆斐对质,这样以来反而激起陆斐的反抗之心。所以她只能把这些苦楚压在心里,时日一久,人也看起来憔悴许多。
“还不是为了子明的婚事,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陆夫人半真半假的说道。
“子明也大了,这些事也该他自己拿主意了。”陆老爷笑着说道。以往他能控制陆斐,不过是因为仗着自己比儿子多了几份经历罢了,但如今就凭陆斐这般身份,他作为父亲反而要多多依赖于他了。
“夫人若是着急,不妨素日里多走动走动,这长安城的姑娘如此之多,我就不信没有配不上咱们子明的。”
陆夫人心里微苦,你儿子到是瞧上了某人,但估计打死你也不会认她做儿媳妇罢。
陆老爷是不知者不烦忧,整日里红光满面,看起来略发年轻了几岁。陆夫人几次都想告知实情,却又隐隐心疼陆斐要加在中间受气,估计次次都咽了回去。
一来二去,陆夫人郁结在心,竟然病倒了。
陆斐侍候床前,亲尝汤药,细心侍奉。阿媛也不敢怠慢,虽然陆夫人不待见她,但她也亲自熬了甜汤让翠菊端进屋去。
“翠菊姐,可千万别说是我做的啊。”阿媛双手合掌,拜托翠菊。
“你这又是何必……”翠菊了解陆夫人,她是不会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轻易松口的。
“不说别的,就说在清水村的时候夫人也对我多加照拂,为了这个我也该为夫人下厨。”阿媛知恩图报,只有她对不起陆夫人的没有陆夫人对不起她的,她分辨得出来。
翠菊叹气:“你这人,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拜托。”阿媛笑眯眯地合掌。
翠菊有一副好心肠,一连几天都帮她把汤送到陆夫人的床前,陆夫人看起来也喝得挺高兴的,还赞了一句这大司马府里的师傅果然是和别处不一样,用心可见一斑。
阿媛做的事情自然也被陆斐看在了眼里,他心里倒是颇多安慰。纵然之前他为了阿媛顶撞了自己的母亲,但不代表他不敬他们,阿媛如此作为,倒是让陆斐觉得她有几分贴心和可爱。
“你老是看我作甚?”阿媛转头,捉了个正着。
陆斐毫不避讳,挑眉看她:“没想到,有些人倒是挺会处事的。”
阿媛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朝他皱了皱鼻头,转头继续擦自己的桌子去了。
“老爷!”一个略显着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许秋。”阿媛听出来了,赶紧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许秋匆匆忙忙地进来,额头上冒出了大颗汗珠:“老爷,出事儿了。”
陆斐皱眉:“什么事?”
“太夫人被老太爷气晕过去了,大夫说情况有些危急。”许秋焦急地说道。
话音刚落,陆斐便一下子起身,赶紧朝陆夫人的院子走去。
“许秋,怎么回事?”阿媛快步跟在后面,小声问道。
许秋略微尴尬的道:“老太爷领了一个良家女子回来,说是要纳妾,太夫人一时心急……”
阿媛脸色一僵,抬头看向前面疾步匆匆地陆斐,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