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尚没有完整的起居用品,破了角的木窗已经摇摇欲坠。四处布满了尘土和蜘蛛网。
几个粗俗的嬷嬷,正用冰水一盆盆往地上的女人身上泼洒。
“贵妃娘娘这是想公报私仇,虐杀本宫母后么?”
李贵妃回头,看着一席大红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妆容妖治,魅惑人心。
“母后?现在殿下还敢如此称呼,是想对皇上的旨意大不敬么?”
“贵妃能言善辩早有耳闻,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般平白无故便想治罪给本宫。”
“哼,四殿下是来救人的?”
“倒也不全是。顺带给贵妃提个醒,皇后被废,后位悬空。你虽贵为四妃之首,但良妃一向以品德高庄著称,还有贤妃,母族势力日益扩大,哦对了,本宫听说这几日父皇都会召见珍妃去乾清宫。各方虎视眈眈,紧盯着那个位置。您放着后位不去争夺,跑来跟个失去大权,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置气。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李贵妃闻言并不理会,她瞟了眼艳丽的女子,冷哼道:“后位只能是本宫,这个女人的命也是本宫的。她害的我儿子失去了一条腿,本宫就要她求神不能求死不得。不要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说话的资格。不过是一个即将被下嫁的公主罢了。”
云岚清脸色一变,眸中冷意凝聚,浓密的睫毛半卷,勾唇笑道:“多谢娘娘提醒,如若不然,本宫都快忘了自己即将成为羯国皇后。”
“你!”李贵妃皱眉,怒气更深。
“那本宫也好心提醒娘娘,虽然二皇子有大辽这座靠山,但六皇妹心思缜密,愿不愿意全力想助二哥哥上位尚且不能全知。即便会,那羯国也不是你们说得罪就能得罪的!”
李贵妃阴冷一笑,淡淡的睥睨了一眼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女子,对宫奴使了个眼色,“暂且留她一命。本宫知道你心存善念,但你母亲是如何待你的?将你往火坑里推啊,啧啧,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换做本宫巴不得她早些死了去。哦,对了,太子逼宫的告密者是你,这般好心只怕她不会接受呢。呵呵呵。”
云岚清一怔,睫毛轻轻颤动几下,脸色已经越发难看起来。
李贵妃满意一笑,带着一众趾高气扬的宫奴离去。
“香桃,把她扶起来,给她上药。”
“是。”
丫鬟一面谨慎仔细的给废皇后上药,一面小心翼翼的观察云岚清的脸色。
自家公主在很久以前是很天真的姑娘,哪怕蛮横骄纵,哪怕有恃无恐了些,但心里还是善良的。如今,公主变了,变了很多。唉,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磨蹭什么,动作麻利点,只要她没死就成。”
香桃急忙点头,加快手中的动作,在她一次次的催促下,草草了事。
大漠的黄沙滚滚而去,北齐关门将至,历时多日,先前赶往大辽的队伍,踏着漫漫征途原路而归。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遇刺的风波。
云落枫靠在马车里,一颗心如放在温热的蒸笼里般难受煎熬。不知道轩绒烨铮有没有醒来,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
绿枝坐在一旁无奈叹息,原想是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有个唠嗑的,但整个途中,公主殿下似乎只顾着发呆去了。
“殿下?”她轻轻唤了声,女子仿若未闻,依旧呆滞着一副担忧的表情。
真不知尊主是怎么想的,明明不同意这门亲事,却答应让殿下前往大辽。这下好了,人去了,魂也丢那儿了。
“殿下!”
绿枝放大了声音,伸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女子。
云落枫这才回过神,依旧是呆呆的模样,“绿枝,你叫我?”
绿枝叹道:“殿下,我们已经过了关门口,现在在北齐境内了。眼下正是晌午时分,是否该吩咐众人稍作休整,用膳后再前行啊?”
“是是是,应该的,你吩咐下去吧。”
丫鬟领命,暗自摇头,颇有些无奈。
随行的队伍原地停住,入了间酒肆。
云落枫没什么胃口,拉拔着碗里的米饭,食之无味。
茶馆并不大,但却是方圆百里唯一可以落脚地方。
四处打量望去,除了随行的队伍,就只有隔窗不远处的一道人和一沙弥,此外再见不着其他人。跑堂的到是热情,许是见云落枫生的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一时间竟看呆了眼。
店掌柜自是觉得来了贵客,一边招呼众人一边吩咐上本店最好的酒菜。
“行行好吧,各位客官,小的饿上好几天都没吃上东西了。”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乞丐,别脏了贵客的眼。”
门外来的是一个乞讨的小孩,年纪不大,许是营养不良,有些面黄肌瘦,多日挨饿瘦的皮包骨头。
掌柜的不耐烦,吆喝着让他出去。
云落枫起了怜悯之心,端起桌上的一碗卤牛肉,起身向外走去。
“殿下。”
绿枝制止了他动作,上次队伍被袭击,刺客就是以乔装打扮蒙蔽视线的,可不能在掉以轻心。
“无事,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罢了。”
云落枫呼退了店老板,端起手中的卤牛肉放在小乞丐面前。
“给你的,吃吧。”
那小少年见她样貌生的极美,未施粉黛,齐腰长发只随意绾上一只金步摇。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一双秀气小巧的精致绣花鞋,和他破烂的露出脚趾头的草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过膳食,却是禁不住红了脸,只是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来他的羞涩。
云落枫见他不做声,拉过他的手将土陶碗递给了他。
“付过钱的,你只管吃便是。”
许久,那行乞的小少年才回过神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多谢小姐的恩舍,小的感激不尽。”
她摆摆手,并不在意小乞丐的道谢。
临窗坐在的玄色衣袍的老道见状,止不住笑出了声:“施主大慈大悲,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云落枫对窗望去,见老道长正满脸微笑的看着她,对面坐着的老沙弥正大口喝酒吃肉。
道上于和尚?这组合着实有趣。还是个不戒佛规的和尚,没有半点吃斋念佛的样子。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道人兴味盎然,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施主刚才关外回来?”
她轻轻点头,继续吃着绿枝为她布置的菜肴。
“听闻北齐公主不久前曾出使大辽,按这时间算来应该在回程的路上。”
绿枝一听,夹菜的手顿住,身旁的侍卫暗自握紧了佩剑。
云落枫却不以为然,轻轻笑了出声,“道长不是北齐人?”
“哈哈哈,天下之人,四海为家。”
“好一个天下之人,四海为家。都言商女不知亡国恨,殊不知,道亦如此。”
那玄衣道人闻言轻笑,“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万物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谁当了天子,谁夺了天下,和道又有什么关系。”
云落枫不再接话,料想停留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为了尽早回京,不愿做多停留。
“绿枝,去结账,我们该赶路了。”
绿枝点头退下忙活,两眼锐利的扫过窗边的两人,袖中的银针已经暗自运出,蓄势待发。
云落枫起身离席,转身欲要离开,却被道人叫住。
“施主,可愿让贫道算上一挂?”
“多谢,不必。”
“施主可听说过南怀道观,法号出尘的老道长?”
云落枫耸耸肩,“未曾听闻,兴趣不大。”
绿枝却暗暗吃惊,目光再次锁住玄衣道人。
南怀出尘道长?已灭的梁国人士。暗藏天机,预知后事。难不成这位便是?
玄衣长袍的道人见云落枫淡然置之,漠不关心,轻声一笑,不再言语。
绿枝跟着跑了出去,在她耳旁轻声提醒道:“殿下,也许是出尘道长,算卦很灵的,号称在世先知,要不要算一卦。”
“本宫不感兴趣,命是靠自己把握的,我只信自己闯出来的命,自己走出来的运。”
“噗,哈哈哈。”
酒肆里的老沙弥却忽然笑出了声,杯里的高粱酒泼洒了一桌,“听见没,人家不信你这疯道士胡言乱语。”
老道无奈摇头,确实也没有遭此冷遇。
对面的沙弥又道:“刚刚那丫头的贴身婢女可是起了杀心的,万一动起手来,可别指望我救你。”
店门外,一行人已经装好行囊继续赶路。
玄衣道长站起身目送远去的车队怅然若失,此奇女子也。
“别看了,再看下去我还以为你暗动凡心了。”
道长不理会沙弥的调侃,目露精光,一双明眸染上复杂之意。
“此女命格奇特。”
“哦?出尘道长怎讲?”
那道人顺了顺雪白的胡须,高深莫测回道:“此女当为天下后!”
老沙弥这才放下酒杯,面露狐疑之色。
天子之妻,独尊为后。贯宠六宫,天下之后!天下……
道长回过头,眸有深色,“不错,你是猜的那样。”
百年前的大周覆灭,中土三国,梁已灭,羯国兴起,问鼎中原。北齐与魏国岌岌可危,这沉寂了百年的疆土,即将再次风云涌动。天下兴亡,百姓罹难!这场权利的角逐不知道鹿死谁手。
远处驶去的马车还传来着叮铃叮铃的铜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