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恩益将那衣裳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将那染血之处搁手心里搓了搓,明明入眼的是鲜红的血液,但却感觉这血迹十分不对劲,有种说不上心头的古怪感。
“嗯?”他一皱眉,四处环顾了一下,寻了一处有水之地,淋了少许的水上去,很快,这血迹便化了开来,他愣怔一瞬,诡异的笑容登时蔓延在了脸上。他挑起这件衣裳匆匆赶去寻了还未走远的李桀,一掌拍在他的肩头,询问这衣裳上的血迹是何人的。
李桀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没一点儿好气地吭出一句:“晏苍陵的!”
王恩益笑容不减,反而弥深,扬着这衣裳再三询问:“这晏王受的伤在何处?”
李桀古怪地上下扫了他一圈,看这人拿着自己的臭衣裳,还笑得如此开心,莫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罢?登时浑身一震,全身鸡皮疙瘩都上了身,全身都不对劲了,扬声道:“大概是胳膊上被划出的血。”
“那你告知我,”王恩益轻咬了咬下唇,眼中不自觉地横出了怨毒,“这晏苍陵是如何冲到你面前,替你挡刀的?”
李桀当时都吓得心惊肉跳,人都懵了,这晏苍陵替他挡刀的细节始末,哪还记得清楚,但为了能尽快摆脱王恩益,他便胡乱地瞎掰了一气,尽将话往夸张处说,王恩益听罢,脸色红晕不变,对着李桀拍了又拍,言道辛苦了。之后,他便带着笑意,留下莫名其妙的李桀而去。
另一厢,晏苍陵同季临川在房内端正坐好,大眼瞪小眼,季临川木着一双眼,扯紧了膝上的衣襟,好似一个犯了错,正等着家人来训的孩子,而晏苍陵却是眉尾时不时地扬起,古怪地盯着两人之间的那把带血匕首,他朝外一看,看外来走动之人离去了,松了一口气,指着匕首问道:“这是你弄的东西?”
季临川无辜地眨眨眼,点了点头。
晏苍陵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头上,揉了一揉发痛的眉心:“这江湖把戏,骗得了李桀,却骗不了王恩益啊。璟涵啊,”他将这匕首拿起,手指点上匕首尖上,顷刻,那匕首便朝把柄里处缩了一缩,继而便有血色的不明液体,从匕首尖上露出,原来,这竟是一把动过手脚,可以流出形如血迹的液体的匕首。
“那该怎办,会给你带来麻烦么?”季临川担忧极了,骨碌骨碌地睁大着眼,看着晏苍陵,总害怕晏苍陵会责罚自己。
“不知道,”晏苍陵的苦涩化开了眼角,沉默了一会,终究在于其中泻出了一丝丝的颤抖,“这便看他会拿此事做什么文章了,”他看向自己被划过的胳膊,手指朝上一点,“璟涵,你所划的胳膊之处,并非要害,是不致出如此多血的,李桀这人胆小尚好糊弄,但王恩益见之,那便给他拿住把柄了。如今,只能期望李桀不会因今日被吓,而去寻王恩益了。”
“嗯……嗯,”犯错的季临川,将头一低再低,揪紧了膝上的衣襟,脸都快埋道自己的双腿里去了,这才在歉疚下,小声地道出一句怀着歉意的话,“对不住,我不知这些……”
“不怪你,”晏苍陵就笑了开来,坐上前去将有些颤抖的季临川拥在了怀中,蜻蜓点水地在他颊边落了一个轻柔的吻,“你不似我这等学武之人,懂得人体经脉同要害,自然不知此事。再者今日你是情急之下,方划向我的,毫无准备,我不怪你。不打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区区晏王,还怕一个地位低于我的同平章事不成。”
“可是,”季临川蹭了蹭他的脸颊,从怀中探出头来,摸着晏苍陵的脸,细细地分析道,“可这同平章事,官比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一个不好,在天子面前说三道四,你便……”
“你且放心罢,”晏苍陵抚上季临川的手背,五指一嵌,便将自己的手钻入了季临川的五指缝中,将彼此的手贴的严丝合缝,“百年前,安贤帝时期,便曾出现过丞相杀害前任天子,试图谋反的大事,自那之后,安贤帝便将丞相一职撤去,改以现今的三省六部,以三省平分丞相之权。现今安天仁虽立了同平章事,但自古以来,能担丞相这一大任的,大都是形如中书令同门下侍中一职之人,王恩益一个刑部之人,所掌之事,同丞相所管的毫不相干,哪怕他当真聪慧,从头学起,却终究缺了人家一成,他能稳立这个位置不倒,全仗着背后的势力相依,但若没了那些势力在手,他是万万做不稳的。”
晏苍陵顿了一瞬,继而续道:“你不必担忧,安天仁十之八|九也对王恩益有所不满,只是想借由王恩益掌控朝廷之手,将朝廷众人收拢,因此他方一直没有动作。不过,他会将王恩益这人从一刑部尚书拔擢至同平章事,亦是有他的考量,细想,长焉比之王恩益沉稳得多,更能担大事,为何他偏生不用这同自己有亲戚之缘的人,反而用一靠着色相爬至高位之人?安天仁虽是好色,但看他头脑还算清晰,他如此作为,不过是想日后让王恩益摔得更惨些罢了。因此你不必担心,现今安天仁对我态度仍是不明,但从昨日我进宫来看,他似乎有意要讨好我。但至于我的感觉是否准确,我却道不准了,不过我想,在现今这安天仁孤立无援之机,他暂时不会动我。”
“但愿如此,”季临川将自己的头枕在了晏苍陵的肩头,手心轻柔地拍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好似要跟随着他的心跳而动,“希望你所想的都是正确的,也希望王恩益切莫以此抓住你的把柄,害你一害,不然,我此生都不安宁。”
“你切莫多想,不会有事的,万事都有我撑着你,你只管好好地演你的凶恶王妃便够了。”晏苍陵笑着捏了捏季临川的鼻子,泛开了温和的笑容,亲了一亲他脸颊,“你呢,便乖乖地待在房内,下次无论如何都切莫逞强地去见那些人,哪怕我不在,你都不要私下见,以免他们对你不利。现今王恩益正想着揪出你是‘季拂心’的把柄,若是揪不出,他十之八|九也会想法子诬陷你,因此,你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即便出门,也得跟我而去。”
“嗯,”季临川抿出一口笑,“都听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这安宁时刻不过一时半会,乐麒便入房来悄声禀报:宫中有人传闻,王恩益同李桀翻脸,而王恩益似乎已发现了血迹作假之事。
这声一落,季临川的心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狠狠地揪到了嗓子眼,差些就要惊呼出声。侧头看向晏苍陵时,眉宇间都笼上了苦涩:“我……”
晏苍陵丢了一记眼刀子给乐麒,挥手让其下去,转而抱住了季临川,将声音往柔和处压,抚着季临川泻出丝丝颤抖的后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你切莫担忧,不会有事的,你不相信我的本事么?”
“我还是怕,”季临川揪紧了晏苍陵胸前的衣襟,一字一句,都含着无限的苦楚,“慕卿,我止不住地害怕,我害怕自己再害了你,再连累你们,我……嗯……”
柔如春风点面的吻,压在了季临川的唇上,一点一滴,让他所有的恐慌在吻中拂去,在轻柔的怀抱中散去,当放开再次红了脸的季临川时,晏苍陵眼底的柔情都快化了:“你担忧什么,娶你是我所愿,我定会护你的。再者,若是未能护着你,被你爹知晓了,我们回去时,他岂非要提着刀,追我几条长街了?那我可不乐意。”
听着晏苍陵打趣的话,季临川眼底依旧腾起担忧:“我只是害怕,经历过如此多事,我当真害怕再有人为我所害。”
“你害怕,便能避免那些小人害你么,”晏苍陵直刺话中关键,“若真有心,无论我们如何躲避,他们都会害你,你越是害怕,越是被他们所用。”
季临川眼底笼上哀色,沉默着点了点头,将头靠在晏苍陵的肩头,不再多说,只想听着晏苍陵的心跳,在一阵一阵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中,感受着晏苍陵还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晏苍陵环着季临川,面上神色痛楚难言,季临川经过太多苦难,他会为此而难受,也是理所应当,心结即便解了,但那一份担忧仍记挂心头。自己挡下能做的,便是保护季临川,让其不受一点儿的伤害。
“甭想了,今日你也累了,正好接近午时,一会儿用过午膳后,便睡会罢,我陪着你。”
“陪着你”三字犹如一记定心的魔咒,漫入季临川的心底,就将所有的恐惧与担忧吞没干净,荡然无存。
季临川靠在晏苍陵的肩头,会心一笑:“慕卿,有你真好。”
晏苍陵但笑不语,只轻轻地加紧了拥抱。
另一边,王恩益带着手中的这件染血衣裳,急匆匆便寻了人鉴定上头的血迹,发现这血迹果真非血迹,而是一种不知是何物的似血东西。
得知如此结果,讽意顺着眉梢,舒展到了心上,薄得连安天仁都说无情的唇,稍稍挑起,冷笑三声,他抚了抚鬓角,带着这衣裳再次去寻了李桀。
李桀见到他,气又上了头,啐痰一口,就冲他直骂,为何还来寻自己。
王恩益在这宫中打混多年,脸皮早被磨得厚比城墙,连金锤都敲不破,哪怕上一瞬还对人家恨得要人家的命,下一瞬他也能同人家称兄道弟。
他将晏苍陵在故意耍弄李桀之事道了出来,李桀听罢,先是愣怔了一瞬,不敢相信就扯过自己的衣裳,经由再三的检查后,他发现上头的确实并非血迹,一时之间,他又懵了。原先他对晏苍陵屡次相救,怀抱着感激之心,现今却发现这所谓的相救,不过是他人做出的一场好戏,而他途途让人家看了一场狼狈的笑话,这让他如何接受。
怒气冲天,李桀呸了一声,撩起袍袖,就想动作,但心念一转,又拉下了脸,淡定地将袍袖放下,挑了王恩益一眼,不屑嗤鼻:“你想将老子当你的枪使,还嫩着呢,老子这会可不上你的当!”
王恩益笑容顿僵,又转而笑着劝慰几句,一面说晏苍陵是玩弄李桀于鼓掌之中,弄不好,李桀到芳城时被劫匪劫持,便是晏苍陵所安排的,而另一面又说自己这可是为了李桀好,不想将两人关系弄僵,既然他们目的都是对付晏苍陵,那为何不站在同一条线上。
花言巧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易受他人动摇的李桀说动了,于是,李桀就答应同他去寻晏王夫夫算账。
王恩益抿了一口笑,唤李桀去带上一把匕首防身,而他则趁着李桀回房之际,悄声去寻了自己的人低声嘱咐,让其派人去行馆假借安天仁的名义,招晏苍陵进宫。
那人授意,即刻下去办,而王恩益则含着笑,慢悠悠地同李桀会面,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与李桀同路,往行馆而去。
便在王恩益赶来之时,晏苍陵正伺候着季临川睡下,为了了能让季临川睡得安稳一些,晏苍陵特意唤乐麒给季临川熬了一碗安神汤,喂其喝下后,他便守在季临川的床边——因他生怕抱着季临川睡,自己翻滚时惊醒季临川,故而晏苍陵不敢上|床去睡,只在床边守着季临川,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清风捎来寒意,将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晏苍陵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他半睡不醒的撑开眼皮,带着迷糊看向也有些冷而蜷起身体的季临川,眉心一皱,俯下|身在季临川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再给他将被盖得严实些,抚平他皱紧的眉头。
“嗯……”轻声一唤从嘴角满意地流出,季临川不知可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下拉的唇角都扯动了起来,脸颊蹭了蹭被褥,含着蜜糖一般地甜甜笑了笑,下意识地就往晏苍陵这热源之处蹭去,一会儿的功夫,人就黏到了晏苍陵的身上,好似贴着晏苍陵不够舒服,他的头动了一动,又往舒服的地方挪去,结果这么一挪,脑袋就搁在了晏苍陵的大腿上,怡然自得地将自己蜷在了晏苍陵的臂膀之中。
打盹的晏苍陵被身下的动静惊醒,悄无声息撑开一条眼缝,正见自己的心上人窝在自己的大腿上,含笑着蹭来蹭去,咂着嘴巴,那模样有趣至极。
晏苍陵笑意不止,索性便褪了鞋袜,翻身上|床,将人裹在怀里,抱着季临川睡了过去。
熟料,这两人相拥的甜梦还未深入,一会的功夫,乐麒又轻手叩门,打断了他们俩的宁静。
晏苍陵心挂季临川之故,睡得并不踏实,闻到轻轻的叩门声,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晏苍陵不悦地蹙起眉头,但深知乐麒无事,不会随意地打扰自己,遂轻放下季临川,给他挪了挪枕,调整好舒服的姿势,便下床去开门了。
“何事。”
“外头有公公求见,似乎是圣上招你进宫。”
晏苍陵眉头便给蹙了起来,这午时时候,圣上怎会招自己进宫,再者,他记得长焉的书册中有所记录,安天仁有一怪癖,午时必须要午睡,直至将近晚膳时,方会起身,不然他会头疼不已。那这本该午睡的时候,安天仁又怎会招自己进宫?
心念一转,倏然想到今早皇后提及的带季临川进宫教做桂花糕一事,莫非,这是皇后为了让他进宫,避免被人发觉的障眼法?那怎地毫无缘故,就提前了半日。
罢了罢了,晏苍陵摇首不再多想,让乐麒守着季临川,他则前去寻那来传令的公公。
那公公是收受了王恩益的贿赂,假传圣令而来,这是掉脑袋的大事,遂见晏苍陵问多了几句,他就有些心慌,故意将话往含糊处带,并不点明圣上召唤晏苍陵去哪儿,只催促着晏苍陵快些进宫。
然而,晏苍陵看这公公眼神闪烁,话语不清,更是误以为,这公公是皇后派来的,他左右一看周围的侍卫,便以为这公公是生怕被侍卫听见,不敢放开说话,故而他只再问了一句“皇上可是让我同王妃一同进宫”便不再问。
公公被问得满头是汗,王恩益是经过他人的关系而收买他的,王恩益嘱咐的原话他并不知,想到王恩益既然未提只让晏苍陵一人进宫,那让其王妃一同进宫,也不为过,于是他便这般回了晏苍陵,告知他皇上却让他王妃一同进宫。
晏苍陵听闻,又更是确信这招自己者乃是皇后,含着一口笑,谢了公公,并让他稍带片刻,让自己去叫王妃起身。
公公应下,晏苍陵便回了房,深吸了一口气,将季临川叫醒——如今正是同皇后亲近的好时机,为了大局着想,不得已只能让季临川牺牲一下睡眠了。
季临川也是识大体之人,睁着一对疲惫的眼醒来,听晏苍陵道出了前因后果后,便颔了个首,应承与他一同进宫。
给季临川穿好了衣衫,晏苍陵叮嘱季临川在外人前要换成另一副模样,看季临川已经调整完容色后,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车将行之时,那传令的公公行上前道了一声,让晏苍陵直接入宫而去,他则不再相陪。因普通内侍同亲王进宫之门不同,晏苍陵对此也并无怀疑,应了一声,便让乐麒驾马而去。
一路的颠簸后,晏苍陵同季临川到了城门之处,那儿的守卫已被王恩益收买,一见晏苍陵,便将其放行入宫,再三嘱咐乐麒往君舒殿而去。
进了宫中,晏苍陵先让乐麒赶往了君舒殿,停在僻静无人之处,让乐麒买通那儿的内侍打听消息,探听到安天仁确实仍在午休,晏苍陵便放下了心来,暗叹一声幸而自己明智,不然傻乎乎地冲向君舒殿,便麻烦了。
季临川揉着惺忪的眼下了车,深深地打了一个呵欠,拍了拍兀自在得意自己明智之举的晏苍陵肩头,示意他赶紧赶去竹玄殿。
晏苍陵颔首明了,唤乐麒掩护他们,让他们到往竹玄殿而去。
竹玄殿乃是前朝太子所居,同天子所在的君舒殿有些许距离。但因在桓朝建朝初期,前朝末代太子被桓朝始帝立之为后,此后竹玄殿便作为了皇后的寝宫,多年未曾变过。因此,从君舒殿过去竹玄殿,有老长的一条路,两人担心会被有心人发现自己偷入宫,这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专挑无人的路走,若是迎面碰上了多人,晏苍陵便抱着季临川上了房顶,躲避起来。
但不想,千躲万藏,还是遇上了一位熟人——梦容。
梦容当时正在花园里赏花,因她地位不高,又不喜让他人接近之故,身后只带了一位侍女。寥寥赏了一眼风景,发觉宫中风景虽美,却永远比之不及品芳阁后院的那一排桂花树,心头酸涩一生,遂对着侍女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正在这时,带着苦楚的美目一横,便在重重假山之间,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她愣怔了一瞬,将眼朝后一扫,勒令侍女下了去,待其离开后,拎起长衫下摆,顺着晏苍陵的方向而去。跟着他们赶了几步,梦容发现他们的去向竟是竹玄殿的方向,心头一沉,她方才才从竹玄殿出来,皇后此时正是念经礼佛之刻,他们这会儿去打扰皇后,只会将皇后惹恼。
梦容眉目一蹙,咬了咬牙,思及自己入宫的目的,还是朝空轻唤了一声:“晴波!”她知晓晏苍陵会武功,轻声低唤,都可清晰听到。
晏苍陵浑身一颤,听到这个几近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名字,怔愕地一回头,恰好对上了了跑得气喘吁吁,正双手搭在膝弯,弯腰喘气的梦容。
“你……”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千字没写完,被老妈赶去睡觉了……于是……我明早赶出来替换t^t造成不便真的很抱歉(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