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s城国际机场。
和我离开时候一样,陌生涌动的人潮,机械的女播音,我刚从乘客通道出来,放眼望去,出口周围一圈都是来接机的,他们殷切地张望着出口出来的人们。
嗯,或许唯一的不同地方在于,当年我离开s城时有很多人来送我,而我如今回来,形单影只,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们。
我走上电梯,转身,看着愈加遥远的人群,不禁想,我整整两年没有见过他。我走时,他没有来送,我回来,他自然更加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s城熟悉的口音在耳边起伏,我拉着行李箱在机场外等出租车,呼呼的北风灌进我的毛衣,我只好抱臂将自己裹住。
在人群密集度如此之高的地方,打车确实颇有难度,一会儿五六辆出租车呼啸而去,全都载着客人。
我瞥了眼军用腕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天色愈沉,乌云席卷天宇,看样子要下雪了。
我摩擦着双臂,蓦地,耳边听到极细微的“叮”一声划过,我下意识就往手上看去,戒指滑掉了。
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我即刻跳下台阶去找。
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在耳畔清晰可闻,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强烈的车灯打在我身上,刺得我眼睛也睁不开。
汽车的关门声“砰”地响起,我也顾不上,只是往地上一趴,尽量压低身体,伸手去够那抹银光。
只是还差一点点,从我的角度看,几乎是一片指甲盖的距离。
我也顾不得脏污,干脆把脸都往地上一贴,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只是一瞬,它就在我手下消失了。
我将头探出来准备起身,“小心。”耳边是沉哑的提醒,头顶撞到一只大手,不疼。
“谢谢。”我撑着车头起来,手臂上蓦地多了一道力量,我被很轻松地带了起来,“谢谢。”我将乱糟糟的齐肩发顺到两边。
抬头望向帮我的人,深棕色的工装鞋,亚麻色西裤,同色上衣,他松开手,一枚银戒倏地在掌心盛开,带着薄薄的银色光辉。
“谢谢——”
我接过戒指放进包里,再次由衷地向他鞠躬致谢。在那儿待了两年,这样礼貌性的鞠躬倒是形成了习惯。
“不必客气。”声音疏离,他将手插在裤袋里,视线望着东南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我,我的眼球已经紧紧被眼前的这个人攫住,无法再移开分毫。
我不经意瞥见他身后的行李箱,上面的挂牌信息和我几乎完全一致,熟悉的字样在我眼前晃动,我怔怔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脑子有些混乱,或者该问你为什么也去了日本,什么时候去的,待了多久,在哪儿……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下午第一班航班,成田到s城国际机场。”他落字浅淡,分明平静。
不像我,内心早已翻腾,所谓两年来积淀下的释然顷刻烟消云散。
或许,我该听教授的话,留在z大。
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凝眸看了我一眼,拉过行李箱,“先上车,这里车不好等。”风吹得大衣猎猎有声,他走过来将我的行李箱也交给司机,然后捉起我的手带我上车。
这一切是梦境吧。
我掐了掐手心,咬咬牙,会痛。
苏幕报了地址,汽车很快在机场高速上奔驰起来。
“我在d大待了16个月,医院安排的,在你离开后不久。”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过去式。
但对我来说冲击太大。
这两年,我以为只有我孤身在异乡,却没想到他也在,还是同一座城市,甚至凑巧到同一班飞机回国,我却浑然不知道。
我捏紧了拳头,咬牙问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很忙。”他简单的两个字把我的下文全都逼了回去。
他不想我多说,不想再有所纠葛。
两年前,不都清楚了吗?
只有我还在执迷吧。
沉默的旅程,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汽车开进熟悉的街道,我喊停司机,和他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明天再去见姑妈。”
“那也好。”他推门下车替我拿行李箱。
我望着汽车急速地驶离,他越来越远,慢慢消失在我视野里,我这才转身打算上楼,爷爷的公寓,到底,我总会回到这里。
蓦地,一道汽车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我转过脸去看。
悍马suv的车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轻巧地跳了下来,黑色西裤,上面只穿了一件羊绒衫。
看他的样子在这里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笑笑,走上前,“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闫凛英皱了皱眉,“松本太太告诉我的。”他瞟了一眼公寓楼,更是一脸阴霾,“算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听他这么刺我,我反而没有负担。
“反正你也会知道的。”他一个月至少会来东京看我一次,有什么消息瞒得过他呢?
“陈之冰,别这么敷衍我。”
我搓着手跟他哈腰道歉,“我的错,上楼吧,我给你做晚饭。”
他挑了挑眉,勉强放过我,“这两年没白去。”
“噢,忘了,家里没食材。”我讪讪地笑了下。
“你先休息下,需要什么?我去买。”
“谢谢,你想吃什么就买好了,我负责厨房。”我冲他比了个手势,信心满满。
“口气倒不小。”他嘴角也勾了起来。
“麻烦了!”
他摆摆手,已经上了车。
我回到家,久违的家,空气中是干冷的味道,似乎还撒了某些粉末,让人鼻子发痒。
我打开窗户通风,揭开帆布抖落一层灰,家具露出原本的颜色,朴拙的棕红色,上面的纹理分明,还有些不经意刻画上去的痕迹。
回家前的倦意顷刻消散,我还是打算先把屋子简单收拾一下。
当初搬去闫凛英那里的时候,我就想到会离开很久,我甚至想过可能不会再回来长住,因此将这个屋子最大限度地“封闭”了起来,玄关处换穿的室内拖鞋也都整齐地码放在鞋柜的盒子里,而现在,当我拉开柜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双被遗落在盒子外的男士拖鞋,我出了会儿神,突然莫名烦躁起来,将鞋柜关上,噔噔噔上楼,深呼吸,推开那扇卧室的门,风尘的味道扑面而来,窗帘拉得紧密,床上空空如也,我快步走过去,爬到床上翻找,企图抓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连味道的踪迹也没有,我颓然倒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唯有那张脸在脑海里愈发清晰,甩也甩不掉,甚至是他推门下车的每一个动作我都能在脑海里重演。
两年,我还在原地。
他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冰凉透过肌肤刺激大脑,我拉下毛巾将脸捂在里面,剃须水的味道,怔忪良久,我的眼里慢慢淌出眼泪……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懂,或许从来就不懂。
隐约听到楼下的关门声,我才从卧室下去。
我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怎么去这么久?”
他正在换鞋,蓦然回头,眼湖掠过点点细碎的光点,“你喜欢的那家,大师傅做的。”
我心头一暖,“那我去厨房准备一下。”
“嗯。”
手撕包菜,土豆泥沙拉丸子,煲冬笋,豆豉排骨,还有一个海带汤,都是最基本的家常菜,我却馋的不行,除了去的那几个月非常注意饮食营养搭配外,之后的一日三餐就相当于是个任务,每天都过得匆忙充实,在东京基本没有吃过炒菜,每天接触最多的又是面包和寿司,因为最方便。
我吸了吸鼻子,“谢谢。”
“不必,把东西吃完就当谢过了。”他拿起筷子,递给我一双,玩笑道:“不会筷子都不会用了吧?”我知道他是故意刺我呢!松本太太对于我的一日三餐很头疼,当然,对于她的雇主——闫凛英自然更加不满意了,而且他也无法再实践他的“惩罚”……实在是笔亏本的买卖。
“那里也拿筷子吃饭的好不好!对了!上次在大阪吃饭,在一个师傅那里买到了两双筷子,待会送你一副!会散香的木头,而且保护牙齿!”
“你可真会打发我!”
“不要作罢,总共就带了一副送人的。”说完,我也不理他,径自盛了米饭开吃,他已朝我伸过手,我得逞一笑。
“对了!思纯的婚礼怎么样?”
“轰动b市,不过你没来,她生气。”
“那次正好轮到我出任务,你有没有好好说明。”
他顿了顿筷子,?“不记得了。”
“……”
他又添了一句,“你可以给她做意面赔罪。”
我弱弱地补了一句,“新郎吃吗?”
说到闫凛英的这个弟弟,我还是挺好奇的。
他眉眼柔和了很多,“褚英嘛,是业界的奇葩,我不敢妄言。”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么说你弟弟,好吗?”
“我弟弟连谈起我都懒的,以至于婚礼当天都没人认识我这个大哥。”“我倒希望他常念念我,性子不至于这么冷。”
“……”
“对了,松本太太什么时候来?到时候,我去接他们。”
我笑了笑,“那得看灿煜的心情。”
他挑挑眉,表示深谙此道。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机场的事,不禁蹙了蹙眉头。
如果这一切仅仅用巧合来说,连我自己也无法信服,可摆在我面前的却又是真相,那么,真相背后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