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军事重镇。在这里,妇孺懂得用火枪自保,成年男子提起长剑就是一名士兵。在这里,外乡人会受到额外关注,异族则无时无刻不被监视。顾实一伙人在进镇时就受到了当地人异常热情的款待,现在则是在近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走向边境大门。
值得一提的是,一伙人在面对大量目光时的表现迥然不同。原本走在第一个的顾实,被那么多双眼睛盯得浑身难受,渐渐退到了虞林夕的后面。他小时候曾让自己与世隔绝,直到现在也不太习惯人群。虞林夕呢,昂首挺胸,面露微笑,像是一个接受朝拜的女王,就差来一句“众卿平身”了。扯着顾实衣角的小白,只能用瑟瑟发抖来形容,顾实害怕的是人群,他害怕的则是人。走在最后的何瀚宇和秦鷁,倒是同样的冷酷,只是前者的冷酷源于对表妹的炙热,后者的冷酷则源于对灵族的漠视。
在交涉方面,顾实和虞林夕都是好手,他们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并拿出了从狄兰那里得到的通关文书。旅者们的诚实赢得了守将的好感,他们的过关理由也编得像模像样。守将承诺,一旦确认了文书的效力就会放行,在此之前,请旅者们在镇上稍安勿躁。
守将会派一名联络兵骑马乘车至伊戈尔,直接向狄兰确认文书的效力。联络兵往返一次起码一周时间,之所以选择这种低效的方式,守将给出的理由是军费不足,使用不起远程通讯魔法,这当然是一个借口,他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好查清一些事实。好在今天的课程也所剩无几,旅者们并不介意将剩余时间花费在苦寒。
接近傍晚,顾实决定请小白好好吃上一顿,他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没怎么吃过像样的食物,跟了自己之后还只能天天窝在旅店里啃干粮,这让他十分惭愧。顾实找到虞林夕和何瀚宇商量此事,毕竟赏金是大家一起赚来的,就算花不了多少也不能擅自使用。虞林夕听了顾实的打算,举起双手双脚以示同意,这些安杜拉斯钱币出了纳达尼亚就是废铜烂铁,能够用于享乐自然是极好的,而享乐的最高境界,就是吃!
鲜嫩多汁的北地小牛肉、味鲜肥美的清湖鳌花鱼、外焦里嫩的西域烤全羊......甜水镇的五味水果冻、库鲁酒庄的极品葡萄酒、大沼地的奇珍蜥蜴肉......在纳达尼亚,只要有钱,法师联盟将提供各种服务——包括将天南地北的食物搬上餐桌。(顺便一提,纳达尼亚的法师确实别具一格,既不躲在象牙塔中与世无争,也不藏在大图书馆里钻研秘法,他们坚信“财富决定魔力”,并以炼成“贤者之石”为终极目的。走向市井的法师或许让人大跌眼镜,但这样的做法并非没有道理。用法术赚取钱财,再用钱财购买魔法材料,这种模式大大提高了魔法物品的生产效率,让法师在敛财的同时,增加对魔法的掌控力。)
“啊......太满足了,小姐姐我好感动呀。”把自己吃成个皮球的虞林夕对着同样圆滚滚的小白又亲又抱。
“咕......好难受......松开,快松开。”撑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小白拍打着地面,他快吐了,被虞林夕一闹就更想吐了。
“你们的胃其实是四次元口袋吧......”看着被一扫而空的餐桌,顾实忍不住吐槽道。青年的这句话里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有满满的羡慕。他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那俩人一样,忘记烦恼,大快朵颐。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人经历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哪怕末日临近,依旧含哺鼓腹。
酒饱饭足,旅者们纷纷使用【回归】。一去一来,已是八天以后。
三周理论分析,一周幻境实践。不知不觉,艾尔伯特教授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旅者们还剩2个课时的时间将小白送至雪山神庙,可以说是任务艰巨。在旅馆接上小白,众人一刻都不耽搁地直奔边境大门。被派去伊戈尔的联络兵已经返回,守将十分爽快地为众人打开了驻在纳达尼亚北方的最后一道铁门。
呼——
一道劲风自西北袭来,这是荒野的呼吸;音域极广的管风琴在此绝音,接下去请听羌笛的孤鸣。
跑出一定距离,虞林夕就召唤出了【奥术幼龙】,她要借此横穿刃风平原,直抵狼族神庙。幼龙正是我们熟悉的西方龙的形象,四足双翼,威风凛凛。它的颈部和腹部是米白色的软鳞,其余部分则覆盖着坚硬的蓝色鳞片。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大口,向站在虞林夕左右的顾实和何瀚宇展现了一下龙吼,随后想用蓝紫色的长舌头向女主人示好,却被后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不算颈尾,它身长3米,翼展8米,体型虽比众人想象中的幼龙大上些许,却不足以伏起所有人乘风而行。幼龙负载有限,旅者又不能分开行动,飞行计划似乎胎死腹中。好在虞林夕早有准备,她利用5阶魔法“浮空术”和【魔幻气泡】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飞过湖泊草原,飞过羊群毡帐。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众人都是在龙背上度过的。幼龙飞得平稳,【魔幻气泡】又将呼啸的北风阻挡在外,所以在乘龙之旅的最开始,众人还有心思欣赏旖旎的草原风光,并像结伴出游的孩子一般滔滔不绝。只是时间一久,失重飞行就变成了某种煎熬,众人会思念脚踏实力的感觉,会想在大地上奔跑与咆哮。
草原的红日渐渐西斜,众人已经持续飞行了四个多小时,在此百无聊赖之际,沉默成了唯一主宰。小白没心没肺地睡着了,秦鷁自顾自地写着日记,那对兄妹则在闭目养神、运炁入定。顾实呢,竟像个晕车的乘客,面色苍白地猛吸着空气。
这些天,顾实一直都没敢闲下来,他用过量的锻炼与阅读压榨着自己,就怕大脑有多余的能量胡思乱想。然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清醒还是入眠,痛苦总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让那团来自时间之环的阴云在他头顶凝聚。
亚当,你要消失了吗……
亚当,你还会回来吗……
亚当,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三句无人应答的呼唤,一张无法重圆的破面。竞技场里的画面缱绻不散、不断重演,那是一场不会醒的噩梦,一道跨不过的天堑。
顾实蜷缩着身体,紧紧抱住自己。在里世界,他曾拥有一个朋友、一个老师和一个守护者,却因为一个任性的决定而失去一切。他感到后悔、孤独和无比的痛苦,他原谅不了自己,接受不了事实,他停在原地寸步难行。
逝者已逝,接受现实……
不要忘记过去,但要放下过去……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每当某种情绪接近极限,就会有不同的声音介入调和。这些声音是年幼孤独的顾实幻想出来的“朋友”,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是强烈的心理暗示。从蔡志明面前掠过的誓约之剑,是冷静压制了愤怒;在弗拉德之墓中的回首,是勇气战胜了懦弱;而现在,将顾实救出痛苦泥潭的,是宽恕。
这些“朋友”总能及时出手、雪中送炭,看似再好不过,却终有弊端。就像李非说的:长期自我暗示并非好事。总依赖“朋友”出面,主人格就会畏缩不前,久而久之,顾实很可能精神分裂。
“呼……”
深吸一口气,顾实放下了抱在肩头的双手。他直起身体,用柔和的目光看向龙翼下的草原,微笑在脸上展露。只是那目光有些诡异,似是痛苦中夹杂着宽慰;那微笑有些渗人,仿佛行恶万千,方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