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颜睁开眼睛,屋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的一丝缝隙照进来一些,她一咕噜爬起来,拉开门,急匆匆地冲出卧室……
“……就这么跟他们说,就这样!我这边还有事。”书房里的凌展驰挂了电话,尾随着顾曦颜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她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手术是9点半,现在还不到7点,有时间的。”
顾曦颜听到这话,手上的毛巾慢了下来,转过头来,舔了舔嘴唇,问:“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你是太紧张了。”凌展驰从顾曦颜手里拿过毛巾,“医生说了,他们准备得很充分。”
“这又不是小手术……”顾曦颜的脑袋继续盘旋,不知道是不相信医生还是不相信凌展驰的话,“你听哪个医生说的?”
“今天的主刀医生,姓黄,叫黄德仁,五十岁的样子,有些秃顶……”凌展驰详细地描述着医生的特征以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对,就是他!”顾曦颜肯定地点着头,眼睛里却带着疑问。
“我昨天就找过医生了,医生说了手术本身难度不大,反倒是术后的恢复比较重要……”凌展驰只得把昨天和医生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说给顾曦颜听,这个小女人,可以把薛子墨说动,但却忘了这最基本的事情。
“呵……”顾曦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注意力都在薛子墨做不做手术的问题上了,其他的她倒真的无暇顾及,“你怎么还没刮胡子?”
凌展驰顺手拿起剃须刀,递给顾曦颜,“你帮我刮。”
顾曦颜诧异地睁大眼睛,“今天怎么了?又不是小孩子……”说着抬起凌展驰的一只胳膊掠过他,“我去叠被子,你也快点。”
凌展驰的手停在半空中,十几秒,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怎么了,看到顾曦颜一心扑在薛子墨那里他不好受了?这么特殊的情况下,他依然总想把她的目光牵制到自己身上!
顾曦颜简单地收拾着床铺,手落在另一只枕头上,枕巾像没有人睡过一样平整,没有人睡过?凌展驰昨晚没有睡觉吗?
走进书房,看着书桌上放着零零散散的文件,一看就是临时打印出来的,上面被凌展驰圈圈画画着做了标注……
顾曦颜嘟着嘴巴重新站到卫生间的门口,手抠着门框,眼睛瞟着正在刮胡子的凌展驰,心里懊恼得很,自己怎么总是这么顾前不顾后呢?
“凌展驰……”他披星戴月地赶来,要忙他的公事,担心着她,还要去医院……顾曦颜觉得自己必须得说些让凌展驰心花怒放的话来,但一张嘴便意识到好听的情话依旧不是自己的专长,于是卡住了。
“嗯?”凌展驰转过身,靠在洗漱台上,一只手来回划拉着下巴,看着憋了半天却没有下文的顾曦颜,“好像还没刮干净。”
“我……我来。”顾曦颜一步跨过去,一把抢过凌展驰手里的剃须刀。
结果一头正正地撞在了凌展驰的胸口上,继而快速地锲而不舍地抬起头,手指在凌展驰的下巴上摩挲着又停住,“这里吗?”
“你呀,怎么会这么可爱!”凌展驰把顾曦颜紧紧地揽在怀里,好像昨夜的烦闷和今早的不安好像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马不停蹄赶来的辛苦算的了什么呢?翻来覆去的心塞又算的了什么呢?都不及她这一让人心疼脸的小沮丧!
“你到底还刮不……”顾曦颜被凌展驰猝不及防地抱着,勉强往后仰着脖子。
“有比刮胡子更重要的事情做。”凌展驰没等顾曦颜把话说完,随着那低沉而又充满魅惑的嗓音,唇也跟着压了下来……
“又骗人,你根本就不是想刮胡子。”顾曦颜把头靠在凌展驰的身上,平息着呼吸,低声控诉。
“那我想干什么?”凌展驰的吻继而落在顾曦颜的头发上。
“……”顾曦颜语塞,她才不上这个男人的当,总是以“取笑”她为乐!
“哈哈哈……”凌展驰轻笑出声,附在顾曦颜的耳边,“这会儿真该出发了。”
“怎么还不出来?医生不是说至多5个小时吗?”夏晓青把紧盯着手术室大门的眼睛转移到身边的薛城身上。
“你别着急,可能一会儿就出来了。”薛城的紧张并不亚于夏晓青,但此时他不能慌。
夏晓青的声音虽然不大,依然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顾曦颜的手使劲地攥了攥,是啊,都快6个钟头了,怎么还不出来?
凌展驰瞄了一下顾曦颜,悄悄地伸过手把顾曦颜的手握住,“没事儿的。”
顾曦颜看着凌展驰一脸的淡定,心莫名地不那么“突突突”地来回撞了!
就在此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儿,走出来一个医生助手模样的人,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是那半条腿……
“手术很成功,这是截肢,重量……,尺寸……”
顾曦颜刚一立身,便被凌展驰捂住了眼睛,她掰开凌展驰的手,一阵眩晕!
而众人的听力好像都在医生助理的话上,无疑医生助理专业又负责任的解释把他们悬着的心放到了原处,截肢很快又被推了回去,顾曦颜看着手术室的大门重新合上,哽咽着却又似欲哭无泪!
凌展驰只得用大衣把顾曦颜裹进怀里,他意识到医生推出来的是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要她看见的,他知道她受到的冲击远远不止那被切断的肢体……
怀里那按捺着的颤抖使凌展驰心慌意乱,低头轻声说:“我们回去……”
“不……”顾曦颜干脆把脸捂在凌展驰的身上,摇了摇头,压抑着哭声吐出一个字儿,她知道一旦自己的哭声发出去,便会把这家人全都推到崩溃里去,而薛子墨出来了该怎么办呢?
那截残肢对任雪来说同样触目惊心,之前她一直坚持快点做手术,然而就在刚刚看到的一瞬间,差点让她崩溃!
这,是硬生生从薛子墨身上切下来的,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也是她以后要面对的现实!
硬撑着发软的双腿,走到夏晓青的面前,蹲下来,话说得心有余悸,“没事了,没事了……”
又站起来扶着让薛城重新坐到夏晓青旁边,感觉小腿肚儿依然在哆嗦,不禁一个趔趄!薛子絮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任雪尽力稳住了自己,用手捏了捏薛子絮的手,“我没什么。”
任雪冲着刚要张口的薛子絮摇了摇头,薛子絮把话吞了回去,女人啊,何苦把自己弄得这么悲情!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薛子絮看着任雪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一时却只有叹息。
与之前将近6个小时相比,薛子墨很快便被推了出来!半麻,他感觉到医生在他身上画来画去,一下、两下、三下……后来他也数不清楚是多少下了!先是用笔,后是用刀吗?他不知道!总之现在,自己已经是残障人士了……
一拥而上的面孔让他越发恍惚,薛城的、夏老师的、薛子絮的、任雪的,小石头好像还在“老舅、老舅”地叫着,对,还有顾曦颜的,正被凌展驰揽住肩膀,他下意识地朝着那张脸咧起嘴角,承诺,绝对不可以是嘴上说说的!
他从来不知道实现一个承诺会是这么让人难受,全身仿佛被掏空了一样,以至于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耿耿于怀,或是再气愤懊恼,没有纠结,没有挣扎,甚至他不想看到那一张张焦急的脸,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
难的不是那些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难的恰恰是那些不需要努力的事情,有阳光就有好心情?又好吃的就开心?喜欢自己、随意生活,胸无大志,不期许不失望?
闭上眼睛,仿佛把一切关在了门外,时间如此坚定又稳当地从耳边疾驰,却是狂野疾驰在所有钟表刻度之外。改变一生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但领悟这改变怕是要消耗他这一生的时间了!
“医生,医生,他这是怎么了?”夏晓青恐慌的声音听得让人心惊肉跳。
“病人很累了,留下照顾病人的,其他的人都可以回去了。”
夏晓青、薛城想留下,身体不允许;顾曦颜想留下,立场不允许;薛子絮要留下,小石头不允许……最后,任雪独自坐在了薛子墨的床头!
这是她和他真正独处的时间,很安静,此时她不用担心任何人会来打扰,也不必费尽心思去琢磨他的想法。
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也好,不用去面对他将要面对的一切,不用去纠结他内心的种种不安和愧疚。
拐杖和轮椅她都买好了,固然心痛,但这些事总是要去做的,而且以她对心理学的认知,薛子墨一开始是会对这些很排斥的……与其到时候他把颓废和心痛发泄到别人身上,不如还是让她接着吧,好人也罢,恶人也罢,在薛子墨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其实并不是她的思虑比别人更周全,也不是她的内心比别人更冷静,她只是迫使自己尽量多想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这样她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全感。
因为压力太重,因为希望渺茫,她也害怕自己突然一下子倒下……她当然不能倒,起码这个时候不能倒!生活总能让人遍体鳞伤,但她坚信,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她最强壮的地方!
不常常有这样的例子吗?这件事来了,你没有勇敢地解决掉它,它一定会再来。生活就是这样,它会一次次的让你去做这个功课,直到你学会为止。
面对生活,她相信自己还是有勇气和悟性的,而面对这个男人,她有几分把握呢?不知道手术前顾曦颜和他聊了些什么,但可以看出,他是决定放下了!如果说可以让他以后的路走得稍微洒脱些,自己是不是也能放得下呢?
任雪把头歪倒在床沿上,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啊,哪怕只有一个囫囵觉也行……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