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下倾,春风微扬,吹动窗外一树刚绽放的梨花,洁白的花瓣飘飘悠悠地落到了窗棂上。像是被这花瓣轻落在窗上的声音惊醒似得,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女的猛地坐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警觉的望着四周,脸色越发煞白。
这是她所不熟悉的屋子,极为整洁的摆设,规矩到像是客栈一样,从窗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与行人的说笑声,似乎处于繁华的街道边……就在她向窗外探去时,忽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向腰间抓去,却没有任何足以傍身的武器。就在她愕然失措之时,那人却是刚好踏进屋内。
“哎,姑娘你醒了啊?”那是一位长相颇为奇特的青年,高鼻深目,一双眼睛宛若透亮的苍空,长发卷如波浪,样貌看来并非是大篁国人,但偏又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这青年见少女极为惊恐的盯着自己,赶紧摆了摆手:“我见你满身是血的倒在巷子里,就自作主张将你带到了我暂住的地方,请了个郎中帮你看了看。”
她仍旧是警觉的盯着这异域人,身子不由得往床边靠过去:“我的皮袋和簪子呢?”
“姑娘的所有财物都在那边的桌子上,”青年摆出一副作为温和的笑脸来。
她狐疑的向青年所说的方向望去,只见自己随身的物品都被整齐的摆放在桌面上,包括她那根金灿灿的簪子,心中一急,她忙想起身下床,却是全身忽然酸疼不已,低头一看,那些被霜月阁杀手所伤的位置,早已被细心地上了药包扎好。
“没事,只是皮外伤,”那青年开口道,“修养一阵就好了。”
她瞥了一眼这救了自己的青年,却是咬着下唇强忍着痛,捞过自己的皮袋和簪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青年见她仍是对自己抱以警惕,心中倒也理解,只好叹了口气,退后一步将门重新掩上。
“喂,你叫什么。”在门将要被完全关上时,少女蛮横的问道。
他也不开门,只是从门缝里回答道:“姑娘称在下为……”
“轻云兄,她在里面?”
此时,另一个偏冷的低沉嗓音将青年的声音打断,紧接着,门再次被打开,黑衣劲装的剑客匆忙闯进门内。
“李姑娘!”见到了毫发无损的李妙妙,陶陌死如深潭的内心终于是起了点波澜,他叹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李妙妙这刚与陶陌打了个照面,昨夜那些血腥的记忆顿时浮现在了眼前,她瞪大眼睛,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财物,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下来,止也止不住。
陶陌没想到李妙妙竟是一看到自己就哭了出来,惊慌的向后退了一步,无措的向门那边望去。站在门外的澹台盈不由得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走上前来,对哭得越发伤心的李妙妙柔声解释道:“姑娘,我与这位陶兄是老相识,他一听说你在这就赶过来了……哎,若是心里难受,我们这就退出去,等姑娘哭得心里痛快点,我们再过来与你说话。”
说着,澹台盈忙给陶陌使了个眼色,招呼他与自己一同出门。
“别走!”李妙妙大喊一声,她这下是终于卸掉了所有的警惕与防备,用被子使劲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哽咽道:“老娘眼里迷了沙子,谁会哭啊,哭有什么用!”说着,她挣扎着从床边站起来,又是使劲揉了揉眼睛,对陶陌道:“杯子还是被那人抢了,我没护住。”
陶陌迟疑了一下,道:“人没事就好。”
李妙妙咬着下唇,眼中又是泛了一层水光,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再哭出来:“我本以为你也出了事。但现在……”她抬眼望向陶陌,“幸亏你没被杀死,不然我都要后悔之前救你出来。”
“这下好了,”她强笑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又要欠下另一个人的人情了,这可怎么办啊……”
澹台盈耸了耸肩,道:“若是真想还在下人情,还真有件事需要姑娘帮一下。”
“你说,”李妙妙认真道,“我们‘妙手’一门从来是有恩必报。”
一听这话,澹台盈摸了摸下巴,立刻笑道:“既然是姑娘的意思,那在下便说出来罢了。在下复姓澹台,单字一个盈,家里是做冶铁铸剑生意的,这次来皇都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找寻一种名为‘紫晶陨铁’的稀世材料,这材料碰巧在一位宫廷画师手里,只是我与他关系不大好,还请姑娘代我跑一趟,将这材料买回来。”
“买?”李妙妙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就这个?你可是澹台盈,神剑谷少主就没点什么特别的要求?”
“那可不,”澹台盈耸肩笑道,“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只做规矩的买卖。那么可就劳烦姑娘回头为在下跑一趟咯。”
听他如此一说,揽月神偷只好颇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恩公的要求,好。”
看这少女为难却又不得不答应的样子,澹台盈不由得轻窃笑了几声:“姑娘果然是痛快人!好了,既然人也见到了,我们这就不继续打扰姑娘休息了。陶兄来一下,兄弟还有事与你说。”说着,这神剑谷少主就拽过还在沉默不语的陶陌出屋,之后迅速将门掩上。
陶陌心中虽是仍有话与李妙妙说,但看此时情况略有些难以开口,便只好被澹台盈拽着出了屋,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二楼,却是正好与那在楼下桌上喝酒的道士打了个照面。
楼月鸣一见两人下楼,颇有些醉意的晃了晃头,痴笑道:“哟,这是见到那小娘子安然无恙,终于放心了?”
这疯道士的打趣却让陶陌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他沉着一张脸大步走到楼月鸣身边,就地坐下来斟了杯酒,自顾自的仰头灌了下去,酒液苦涩,搅得他的情绪更为消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个要夺取李妙妙性命,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女子,怎会长得与白忘言一模一样?还有方才揽月神偷哭着说‘杯子’还是被那人抢了……脑中混乱如麻,陶陌长叹一声,将酒杯搁在桌上。
“举杯消愁愁更愁啊,”疯道士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陶兄,若真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酒可是解决不了问题啊……”
“就是,”澹台盈点头道,“真有何难处,与兄弟们说说!”说着,神剑少谷主拉了张椅子坐在陶陌身边,使劲一拍他的肩膀。陶陌被他这一下拍的愣了愣神,却是不知如何说起。
他能怎么说?
“哎,对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澹台盈转头向四处一望,忽然奇怪道:“白先生没与你同行?”
“他……”陶陌顿时噎住。
一旁的楼月鸣却是摆了摆手:“清晨那会陪陶兄回了一趟住处,没看到他人,不知道去哪了。说来也是奇怪……”道士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天心台之战’时,也没看到那小子在场,按说作为商琴魔的弟子,理应会去观战啊。”
一说起‘天心台之战’,澹台盈顿时来了兴致:“到底结果如何?这商秋暝与你师父可不光皆是名列‘江湖录’前几的高手,更是多年死对头,昨夜那一战理应比我谷中的品剑大会还精彩吧!”
楼月鸣一扯嘴角:“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想起琴魔手里那‘苍玉沉霄’出自贵谷!”
“江湖之中这说得上来名字的神兵不都是我谷中所铸……”神剑少谷主眉毛一耷,显得极为冤枉,“听闻尊师也寻到了‘流水剑’,两位高手均是用的出于我谷的神兵,也是势均力敌。”
“哈!”楼月鸣冷笑道,“结果就是兵器相交而折,打了个平手!”
“平手?这……”
楼月鸣不管澹台盈再往下说什么,只是哼笑一声,自顾自的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天心台之战,商秋暝与玄鳞子确实打了个平手。那日,饱含着千钧内力的琴中剑与流水剑相抵,发出刺眼炽光,在一声铮鸣后相继断裂,两人在兵刃折损后,竟是同时向对方袭来一掌,而更为可笑的是,这双方的一掌之中,竟都是手下留情,只用了三成功力。
天明之后,玄鳞子带重玄派一众人回了太乙山,商秋暝送走了自己几个徒弟,回了昆仑山。这一战后,皇都里只剩了留下来闲逛的楼月鸣。
“说起来倒也是算个圆满,”楼月鸣又喝了一口酒,“师父他老人家早该是得道之人,不应被这种仇恨所牵制修行,如此一来,那两人应是能将从前仇恨一笔勾销了吧。”
“楼道长倒是想得开。”澹台盈笑道。
“为仇恨而用剑,对剑来说不是很残忍吗?”楼月鸣摇了摇头,他抚摸着自己凡铁剑的剑柄,叹道,“我是看不惯商琴魔,也不想看自己的恩师被仇恨困扰,如此一来终于是安生了!”
“这也是好事。”澹台盈叹道。
“实在是可惜啊,”说到这里,楼月鸣将目光移到了陶陌身上,再次诧异问道,“陶兄,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一同观战吗,你怎的失约了?”
两人闲谈期间,陶陌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头脑之中极为混乱,这沾了酒后更像是蒙了一层雾,忽然被楼月鸣提到,他这才恍惚的抬起头来。
一抬头,顿时与澹台盈和楼月鸣两股视线相交,陶陌顿了顿,艰难的开口道:“说来话长。”
“你说,我们听着,”楼月鸣道,“不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