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在桌上被平整铺开,缭乱竹影印在画像上,更显得那画中两人长得面目可憎,一个贼眉鼠眼,一个高颧骨方框脸,这两幅奇丑的人像边,分别工整的标注着摘星、揽月四字。
楼月鸣手抚着下巴尖,眯眼仔细观察着这两幅人像,甚至要近到鼻尖都贴在那画像上,云月羽站在石桌另一侧,怀抱着拂尘居高临下的端详着这画中人,眉头微微颦起,似乎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而白忘言正摇扇与那‘无影指’柳瑛攀谈。
忽然,黑衣青年携剑快步走至石卓边,他锁眉抿唇,似乎极为不悦,仅是几步就跨到了白忘言身边,直直地站在白衣书生面前。
白忘言这才慢悠悠的扬起头来,冲他笑道:“怎么?”
陶陌垂眼看着他,却是什么也没说。
似是知道陶陌在烦恼什么,白忘言却只是笑笑:“询问葛先生确实是最直接的方式,但有些事情,不能轻易开口。”
陶陌颇为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他,可白忘言只是嘴角一翘,手缓缓摇着折扇,却是不再说下去。陶陌见他这是故意卖关子,心里急起来,忙俯下身来,手不由自主搭在他的肩上,急问道:“那应该怎么办?这些事终于是有了线索,若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这天下秘密,如满天繁星之多。有的能问,有的问出口反而会招致祸端,”说到这里,白忘言脸上神色虽是笑,却略显冷态,“况且……我竟不知你要问的是这件事。”
“这件事……怎么了?”陶陌愕然。
扇子被“啪”的一声合起来,白忘言站起身来,只是在陶陌耳畔轻轻留下一句:“若我事先知晓,断不会让你来见葛百忧。”这声音之低,宛如穿过竹林的微风,但又似一片柳叶刀,轻轻地在陶陌脸颊边划上了一道。还没容得陶陌反应过来,白衣书生已经翩翩走到那正在研究画卷的楼月鸣身侧,歪头去端详那画像。
楼月鸣一见他走过来,顿时将手往那人脸上一按,扭过头来看了白忘言一眼。可白忘言是没有在意这道士的孩童举动,一双桃花眼在画卷上不断扫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师弟,”见楼月鸣还对这白衣书生抱有敌意,云月羽轻声劝道,“将手移开吧。”
楼月鸣一听自己师兄这么说,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将手移开,重新露出画上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庞来,可白忘言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画上,他的目光不断在画纸空白处寻找着什么,忽然,那蝇头小字终于是被他捕捉在视线之中。与此同时,那纤长的手指在那极难发现的细小字迹上点了点。
“梦蝶?”不知何时走近过来的柳瑛,顿时注意到了白忘言所指的那两个扭曲的小字上,不由得“啊”了一声,“竟是出自他的手笔?”
楼月鸣一扬眉:“谁啊?”
“道长,实不相瞒……你手中这两幅画作,这、这是出自顾梦蝶之手。”柳瑛极为勉强的看着那“梦蝶”二字,吞吞吐吐的回答道。见他说的这么困难,白忘言只得将手中扇子一展,替他补充道:“顾幻顾梦蝶,现在皇城之中最受小皇帝宠幸的宫廷画师。”
“宫廷画师?”楼月鸣张大嘴巴,“哇,可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画的这么丑?”
“画的还是两个通缉犯?”云月羽一扬眉,“两位确定此画确为顾幻所做?”
柳瑛伸手在那画上摸了一摸,又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点头道:“不会错的,虽然沾了不少酒菜味道,但这墨中隐隐有一丝花香,笔触与顾梦蝶也完全吻合。”这时,他猛然抬起头,正对上楼月鸣质疑的目光,忙摆了摆手,赶紧解释道:“顾梦蝶所用墨确实研磨花瓣与……”
“没想到竟是出于顾梦蝶之手,”白忘言笑着摇了摇头:“我竟是没看出来。亏得柳兄眼力了得,认出了他特制墨汁与笔迹,不然我都险些被这画像骗过去了。”
“咦,莫非柳先生与此人有所交情?”云月羽惊讶道。
“点头之交罢了,”柳瑛随口回答,他的目光又落在这画像上,微微一皱眉:“这其中必定有缘由,可顾梦蝶如今身为宫廷画师,宾客盈门,若是能见他一面……怕是要等很久。”
“倒也不难,”白忘言道,“玉兰春宴!”
“对、对!”柳瑛一听白忘言提起这四字,顿时也恍然点头,“是了,这玉兰春宴定能碰到他!”
一提“玉兰春宴”这四字,楼月鸣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忙伸手比划起来:“是那个葛先生也要参加的宴会吗!就是很多文人参加的那个,我之前听姓白的说了!”
“师弟!”云月羽忙出言劝阻,他实在拦不住自己这疯疯癫癫如孩童似得三师弟,只好对柳瑛抱歉的笑了笑,继而问道:“这玉兰春宴上,当真能与那位顾先生一见?”
“这是自然,玉兰春宴为文人墨客之间讨论学问,吟咏诗文的雅集。作为备受宠幸的宫廷画师,顾梦蝶自然会出席,不过……”柳瑛用手抚了抚下巴,目光在两位重玄派道士身上游走不定,“只怕两位道长与这位陶少侠,需要暂时等消息了。”
并非文人墨客,也非琴棋书画精通之人,若是去这玉兰春宴上直接寻人,怕也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云月羽微点头道:“那便麻烦柳先生了。”
“哎,”柳瑛忙摆了摆手:“几位是葛先生的客人,自然也是我的客人,之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几人一拍即合,便将这去玉兰春宴寻顾梦蝶之事交与醉竹斋主人柳瑛与白忘言。之后又随意寒暄几句,云月羽便带着楼月鸣先行离开。日落西沉,夜色渐起之时,竹院之外的石鹤灯影中,只留下陶陌与白忘言两人渐渐拉长的影子。
在今日遭葛百忧拒答之后,陶陌比平日更加沉默,他跟在白忘言身后慢慢地走着,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白忘言心知此事对他打击沉重,但又暗暗地恼陶陌之前不告知自己。
《千机录》之事,断然不可询问葛百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