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阿凝所言,品剑大会之后,神剑谷内突然涌出一群波斯人,在谷内引出大乱。澹台谷主与一众江湖侠士们为了击退这群外族,已是废了诸多功夫,谷主虽是调了人去处理剑阁一事,却不料遇到层出不穷的霜月阁杀手,被生生耽搁在半路。前来援助的商秋暝也是遭到火赤链那群人纠缠,晚了这么一步。
不管是潜伏于神剑谷十一年之久的冒牌阿凝,还是这品剑大会一连串的事故,从起初那两条混淆情况的消息来看,霜月阁这次真的是计划稠密,于多年前就已开始下神剑谷这步棋,可谓是用心险恶。
“我重玄派也遭此算计,不光被当成穷凶极恶之徒,师弟容月修甚至被霜月阁杀手替换,借机混进谷中。”
“那令师弟可有下落?”
“已在屿州城中寻到,无性命之忧。”
“真是太好了。”
“云道长,贵派之后有何打算,听盈儿说,你们还想去封剑池找寻线索?”
“正是。但……”
从云来厅外慢悠悠的踱步出来,楼月鸣挠了挠一头蓬乱长发,抬眼望去。此时的神剑谷已是将那群闹事的异域人全部击退,但那天激烈的战况仍是在谷内留下伤痕,不管是那被浑厚内力压得凹陷进去的地面,还是布满刀伤剑痕的建筑。品剑大会已经结束,用来装点大会的红色绸缎与花灯已是残破不堪,被忙碌的家丁们摘下收起,偶尔能看见几个身上带伤的护卫搀扶着走在路面上,前来参加大会的江湖人士纷纷离开神剑谷,而身上挂了彩的则是继续在谷中养伤。楼月鸣叹了口气,目光放远,直至那笼在密林之中只露尖顶的剑阁。
神剑谷珍宝所藏之处。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脚尖猛点地,身子向长空一纵,运起轻功向远处赶去。
自商秋暝将陶陌三人从剑阁之顶救回神剑谷中医治,已是过了两日。
昏黑的梦境之中,乱的让人头晕脑胀。
田埂尽头,开满繁花的树木下,几个孩童背对着他,手牵着手唱着什么曲调古怪的儿歌。
“陌上有桃,桃下埋土,土中藏白骨……”
所有孩童的脑袋齐齐的向他转来,身后桃花树没入弥天大火之中。
“阿陌,你为何走了?”
眼前火光冲天的画面一变。从空洞的双眼之中流出鲜红的血,老者双手狠狠地扒住他的肩头,大声哭号,而就在眨眼一瞬,眼前那流着血的人,又变为那俊美的白衣书生。白衣被鲜血染成赤红之色,如同当日那毁灭村庄的大火。
他在梦境之中拼命向那书生追去,对方却是头也不回的纵身跃入大火之中,化为一缕残灰。
急于逃离那堪称恐怖的梦境,陶陌猛地睁开双眼,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张藏在乱发之中似笑非笑的脸。
楼月鸣手撑着床梁,嬉皮笑脸的看着仰面躺在床上的陶陌,他伸手揉了一下鼻尖,开了口:“陶兄,早啊?”
刚要开口,却是嗓子干涩险些发不出声音来,陶陌的眉峰顿时聚起,他瞪视着那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剑痴,而那楼月鸣好歹也懂点人情世故,他赶紧一把抓过放在桌边的水壶,倒出一碗水来,扶起挣扎着要坐起来的陶陌。陶陌接过那碗水,抿了口润了嗓子,好歹是能发出声来。
“你……怎么来了?”
但是陶陌脸上那迅速蒙上的阴霾,分明是问楼月鸣“来的怎么是你”,但是楼月鸣却只是揉了揉鼻尖笑出声来,当做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将手中的水碗往他手里一推,自己站起来在这屋里溜达了几步。
“这不是关心陶兄你的伤势吗,”楼月鸣抱着胳膊,神采飞扬的看着半倚在床边的陶陌:“自从你离开以后,在下满脑子都是关于你的事,不管是你本身还是剑招,都如此吸引人……那七式破军我只在藏书阁中见过几句描述,但未曾想到竟是如此精彩!”说话之间,这剑痴竟是又凑到了陶陌床边,乱发下,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闪出光芒来。
“咳咳!”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咳嗽声。站在门边的正是神剑谷主弟子薛小五,他端着一碗汤药,用略有些鄙夷的目光瞥着那个在陶陌床前眉飞色舞的疯子道士。
“楼道长,”少年将最后那两个字咬的极重,“陶大侠刚醒,你就别在他耳边聒噪了!小心师兄给你赶出去!”
楼月鸣哈哈笑了两声:“给我赶出去?”
“那、那可不,我师兄可刚醒了!”薛小五一时气的有些结巴,“再、再说,陶大侠的名字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陶陌一愣,他用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向那少年望过去,而薛小五也猛地发现自己说漏了口,忙伸手捂住嘴巴,快步将手中的汤药递给陶陌:“刚、刚熬好的,陶大侠你趁热喝吧!”
“你这小鬼,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假冒的,莫不是给陶兄喝的毒药?”楼月鸣存心逗这薛小五,伸手使劲往少年那圆鼓鼓的脸颊上一捏。
“你这臭道士,快放手!”薛小五被这楼月鸣捏的口中含糊,话都走了音,他奋力的扒着楼月鸣的手,“我、我要叫我师兄了!”
陶陌看着这两个活宝在自己床边又叫又闹,若是按他以前的性子,定是要阴沉一张脸轰这两人出去,但如今,他反倒是觉得心中阴霾稍有缓解,连之前那个恐怖的梦境都渐渐稀释开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碗药喝了,这极苦的味道让他不由得一颦眉。
“这位……薛少侠,”陶陌皱着眉,略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说的师兄,是不是澹台少谷主?”
薛小五赶紧扒开楼月鸣的手,轻轻揉了揉被捏痛的脸颊,乖巧回应道:“叫我小五就好啦。师兄他也是才醒的,这一醒就赶紧去了师娘那边,说是一会回来。”
“才?”陶陌疑惑道,“这是……过了多久了?”
“从昨日那姓商的老东西给你们背回来以后,已经过了两天了,”这话是楼月鸣抢过来率先说出的,“你与少谷主受的都是皮肉伤,现在好歹还能醒,但是那老东西的徒弟可就难说喽……”他口无遮拦,又是身为重玄派玄鳞子门下,对商秋暝自然是没什么好感。
一听楼月鸣这话,陶陌顿时浑身一凛,眼中也是立刻变了神色。心中猛然像是悬起了一把剑,陶陌匆忙下了床,却不料这么一动,浑身上下竟是如被利刃刺穿那般疼痛,膝盖刺痛,竟是差点跌到地上,饶得是楼月鸣眼疾手快,赶紧搀扶着他站起身来。
“陶兄,你这也太急了,”楼月鸣皱眉道,“大会上因为用了那一剑受了内伤,之后又是拼了命去挡那什么霜月阁的顶尖杀手,寻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说着,楼月鸣就将他搀扶到床边坐下,但眼中却是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欣赏你!”
楼月鸣这番赞美的话,却像是一阵轻风刮过耳畔,陶陌连其中的意思都没有听进去,他急忙向薛小五问道:“白忘言他怎么样?”
一听陶陌提起这个名字,薛小五顿时有些犯难,他回想起自己师兄在知晓那位白先生病情时对他的叮嘱,但话已经问到这了,他又不能不说,只好支支吾吾的开了口:“那个……白先生他……”
“到底怎么样!”陶陌皱眉,连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让少年更加犯难。
“现在还没醒过来,差点就没命了,”楼月鸣瞥了一眼纠结万分的薛小五,抢在他前面说出来,“三人之中,他伤得最重,若是那利器再偏一分就伤及心脉,而且不光是这……”说到这里,重玄派道士拧紧眉头,伸手抚摸着下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可陶陌根本是等不及他继续往后说,咬着牙按住床榻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哎,你倒是听在下说完啊!”楼月鸣无奈的挠了挠头发,赶紧跑过去和薛小五一起去搀扶他,可陶陌却是甩开了他们的手,一步步的向外艰难的挪动着步子。
其实不用楼月鸣说出后半句话,陶陌也能猜到如今白忘言的性命到底是如何堪忧。那灰袍人两手均是铁爪,击飞澹台盈的那只未淬毒,而抓向自己的那只,应是上了剧毒,白忘言就算没有当场毙命,应该也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处,陶陌只觉得心口开始突突的疼起来,那一下本应是打在他的身上,白忘言不应受到如此折磨。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就算白忘言与他有所交情,但也不过是森罗山庄那时而已,为何对自己这于江湖漂泊的人如此信任,又是如此……舍命相救呢?
思绪顿时游回那满天细雨的森罗山庄中,白衣书生为自己撑开伞,笑着对自己说出那句:“护你周全。”现在猛然回忆起此事,陶陌顿时如梦方醒,白忘言从未是在对他说什么戏言。
苦战之中,心口未有伤,却在此刻剧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