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陶陌盯着他手中的玉佩,仿佛一夜之间,对这块与自己相伴多年的饰物格外生疏,他不知道为何这东西会莫名出现在墨庄主尸体边,又不知为何会变成昭示自己凶手身份的证物。
一切都仿佛被人设计好了。
陶陌想起去偃师阁前,白忘言的百般阻挡,他脑中忽然一瞬间清晰起来。那神秘的白衣书生是早有预料……所以他才会拦着墨彬,所以他才会叮嘱自己万事小心,所以他才会想办法送自己出山庄。
只可惜人群层层叠叠的围着他,将近让他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法透过墙似得人群追寻到那白色的影子。
“我问你,这腰坠,到底是不是你的!”墨栎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如同地狱中的罗刹,狰狞凶狠,宛若立在大殿中央的瘦高黑色鬼影。
这质问声在大殿里回荡,砸进陶陌的耳中,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陶陌直愣愣的看着他手中那熟悉的翠玉佩,那上面还有已经变为褐色的血迹,忽然,那血迹从玉佩中喷涌而出,溅落到地面上,化为腥臭不堪的血水……
陶陌使劲眨了眨眼睛,脑中也归于清明,那翠玉佩不过就是染着血的翠玉佩而已。
是他的东西。
“是,”垂下头去,陶陌回答,“是我的。”
“你!”站在墨栎身后的墨彬,听陶陌这老实的有些呆傻的回答,顿时又怒气攻心,头痛的厉害。
“是你的,好,原来是你的玉佩,”墨栎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慢悠悠的转过身来,冲自己那位之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三弟,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看来,杀害父亲的凶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啊。”
墨彬的脸色,再一次阴的如同外面的天空,他紧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墨栎,但墨栎只是将目光移开。
“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有人喊道。
“杀了他!替墨庄主偿命!”
“杀了他!”
“竟、竟然真的是你的……陶、陶兄弟,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王勇痛苦的质问着,“你为何要杀害墨庄主!”
“王勇!”金水生忽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属下,王勇顿时闭了嘴,但刀子似得目光仍是向陶陌身上刺过去。
金水生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各位侠士稍安勿躁,此事还诸多疑点。墨大少爷,请问您是如何推测此物确实为凶手所留的?刻意栽赃陶少侠也是有极大可能。”
对于金水生这番反问,墨栎回答的倒是极为流畅:“金先生,之前听闻这位陶少侠是您的救命恩人?那或许也有可能是他以救您为契机,故意混进庄里呢?再者说,我三弟断不会随便带人进自家密地,一定是这装作老实的‘陶少侠’用计蛊惑我三弟!这一切很好推测,他借您之名混进山庄,蛊惑我三弟,进入偃师阁刺杀父亲,但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玉佩反而留在了遗体边……要不是这证物,我也不信这位看似老实的陶少侠会做出这种事情!”
金水生没有即刻回答,墨栎说出了他之前心中所想,可却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加上陶陌之前对他遮遮掩掩的回答,熙攘商会主人却只是低头捻须不语。
这番话之后,再无继续,陶陌向金水生投去目光,得到的却是一个包含着怀疑的眼神。仿佛心脏沉落进冰冷的湖底,陶陌知道自己此刻在说什么,都不过是狡辩。
见金水生沉默不语,墨栎语调一变:“陶少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你如何进入天阁,还有为何要谋害我父亲!”
“这玉佩是我的,”在墨栎接二连三的逼问下,纵使是陶陌也不得不开口为自己争辩了一句,“但庄主并不是我所杀。”
“铁证如山,你竟然还敢狡辩!”墨栎怒吼道,“我父亲与你到底有何恩怨,为何要害死他!”
“并无恩怨,也并不是我所杀。”陶陌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大殿中央的墨栎。既然无人帮自己辩白,那么如今只有自己负隅顽抗才能获得一线生机吧,毕竟他不能就这么因为一桩冤案被困于此。他还有他的事要做,比如,找到葛先生……自从师门惨剧酿成之后,陶陌虽就是继续浮萍一般的生涯,但他必须要完成师父临终前的遗愿,断然不能折在此地!
“你!”
“大少爷说的是。”
天边雷声震震,暴雨击打屋檐,大殿之内,嘈乱不堪,混乱之间,只有这清亮的声音猛地刺进了陶陌的脑中,将他打的措不及防。人群之中,那抹白影立在角落中,却在他的视线中格外明显。
说话的人,是白忘言。
悲痛,难以置信,又格外失望的表情混杂着出现在陶陌的脸上,将原本的平静表情猛地击碎。没有人相信他了,因为这所谓的证物,不管是一贯相信他的金先生,与他称兄道弟的王勇,还是之前说要与他交朋友的墨彬,全部都选择沉默。而现在,自己寄以最后希望的白忘言,却还说下这样的话……
摩肩接踵的大殿内,仿佛只剩下他一人,孑然而立,形单影只。
那白衣书生悠然摇着白扇,从大殿角落走到墨大少爷身边,冲他抱了抱拳,继续朗声说道:“这玉佩确实有可能是凶手遗失的。”
差不多要隐在黑暗中的墨彬,极为震惊的看着白忘言,嘴里嘟囔:“你……你说什么呢!”
这白忘言一直护着陶陌,没想到在这时候……墨彬心里一惊,难不成他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吗?
这下一句话,更加将陶陌本就冰冷的心激的更加寒凉,他此时低着头,额发遮住眼睛。他不敢去看那白衣书生的脸,此时,所有的希望就像是被浇灭的火焰,化成冰冷的灰烬。
“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在这里将庄主杀害的凶手,会如此疏忽的将自己东西遗落在这里吗?”白扇一收,白衣书生向大殿人群投去目光,尔后收回,转到墨大少身上,他盯着墨栎的双眼,正色道,“大少爷,此事蹊跷,断不可就如此给陶少侠定罪。”
“哦?”墨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而墨彬却是猛地松了口气,这白忘言,看来果然是有办法!
人群又开始交头接耳,看来自己这话起了效果。白忘言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大少爷,在下知您追凶心切,但仅凭一玉佩就断定陶少侠是凶手,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天阁大门机关繁琐精密,那么凭陶少侠一个初进山庄的外人,又是如何进天阁行凶?庄主胸口之伤又是何种凶器造成?既然您之前推测,陶少侠是装作老实沉默接近金先生,那么凭借他这种心机,理应不会犯此疏忽,这腰坠之事又是十分牵强。”
他这番话,足以让不明真相的人们动摇,但仍有些一口咬定陶陌是凶手的人出言质问。
“你算是什么东西,证据确凿,你还想替他狡辩吗!”
“我?”白忘言哼笑一声,“这番入偃师阁,不光有陶少侠与墨三少爷,在下也是其中之一,如若是按大少爷这等说法,我们三人任何一人都有可能行凶!还是说,大少爷以为,这件事是我们三人合力而为?”说到这里,白忘言将扇子攥在手中,侧过身去向墨栎投去目光。
本来已经放心的墨彬,被这句话呛得咳嗽出来,这白忘言为了替陶陌开脱,甚至连他自己也带了出来!
看着咳嗽出声的墨彬,墨栎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就消逝了,他重新摆出了森罗山庄大少爷的做派,与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完全不同,他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白衣书生,轻轻吐出了几个字:“那么,白先生是想怎样?”
折扇被白忘言攥在手中,他低垂下眉眼,声调也缓和了许多:“恳请大少爷让在下调查此事,必将查出真凶,抚慰庄主在天之灵。”
墨栎眯着眼看着他,攥紧手中玉佩,甚至指尖都微微发白,终于,他松开手,沉声道:“好吧,但我只能给你一日时间,明日今时,若是白先生查不到所谓的真凶……那就莫怪我无情。”
“谢大少爷。”白忘言对墨栎深深行了个礼,之后,他转过身来,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径直走到陶陌面前,向他伸出手去。
“陶少侠,这边请,在下有些事想问你。”
陶陌目光上扬,正对上他那双将近要闪耀出光芒的眸子,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
宛如从浓云后透出的朝阳,这光芒,在这一瞬刺穿了他周围压抑的阴霾。在孤立无援之时,是白忘言努力替自己争取时间,为自己辩白,陶陌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解冻,发出冰河破开的细微声响。
但他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回荡。
“你所依赖的人,最终将面临灭顶之灾,如同你的师父那般……坠入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