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酒意猛地清醒,墨栎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面前咄咄逼人的墨彬,可这震惊的情绪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刹那。虽是对他说的情况难以置信,但大少爷还是极力稳住情绪,转过身来,对惊讶的宾客们客气的笑了笑:“各位稍安勿躁。”
“可三少爷说铁索桥断进了山崖里,”最先开口的,是一位公输家的中年男子,他严肃问道,“当真如此?”
所谓“南辕北辙”,这公输辙一脉,精通机关术,虽与森罗山庄墨家所攻领域不同,但傀儡术与机关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墨大少爷对机关术极为感兴趣,年少时甚至入公输门下学习数载,将公输与墨家关系连接的更为紧密。这次墨庄主八十大寿,同为高龄老者的公输辙虽是无法亲自前来,但派了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也就是刚才说话的这位公输无霁。在公输家时,墨栎曾拜公输无霁为师,机关术也是为他亲自指点,这连接着万象孤峰与外界的四座铁索桥,由墨栎亲自维护。作为师父,公输无霁自然是对自己的徒弟能力有所了解的。
墨三少不认得公输无霁,他与自己大哥关系极差,当然是不认识自己大哥的恩师,当即哼笑一声:“这位先生是在质疑在下言不属实?”
“自森罗山庄建立之初,铁索连环桥就已经连接着万象峰与峦山,百年之中从未有任何变故,因为这暴雨,难道就轻易折损在山崖中吗?”
墨栎在机关方面出众的能力,公输无霁既然是知道的,况且,作为一名机关师,他早就听过森罗山庄这铁索连环桥,来时也亲眼见过,知道这桥不会因为暴雨就被如此折断。这墨三少爷是在故意胡说想让大少爷难堪,还是因为何种缘故?
“是啊,来的时候看那铁索桥坚固异常,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这雨势虽大,但也不至于……”
宾客之间议论纷纷,均是不相信三少爷所说为实,毕竟来时那坚固的铁索桥给每位宾客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轻易相信三少爷这一番话,确实不太可能。
墨彬的脸色铁青,他一甩袖子:“既然各位不信,大可前去查看一番,那铁索桥如今确实断在山崖下,在下可不会胡言乱语。”
“三弟,注意言辞!”墨栎厉声训斥道,而墨彬根本不拿他当大哥,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自己大哥翻了个白眼。墨栎拿他没办法,冲诸位宾客又是道歉一番,尔后转向墨彬,低声皱眉道:“你对我有何不满,明日再论,今日父亲大寿,莫让他人看了笑话!那铁索桥到底如何我自会找人查看,你先去招呼宾客,我去请父亲过来。”
墨彬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这兄弟二人就此擦肩而过,墨栎急匆匆的带着傀儡仆走进了雨幕之中,而墨彬则是一不见墨栎,就马上换了一副温和笑脸,他冲各位宾客行了个礼:“让各位见笑了,不必惊慌,那铁索桥毕竟是我大哥平日维护,就算被暴雨冲垮,他也自有对策,请各位放心。父亲稍后就到。”
这三少爷翻脸如翻书,时而晴时而雨,一众宾客也是心中诧异得紧,可谁也没站出来提出什么意见。唯独公输无霁越想心里越发生疑,他与左右商量一番后,对背着手站在门边的墨彬说道:“墨三少爷,若是贵庄有何难处,我公输家必会相助。”
墨彬一愣,未曾想到面前这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姓公输的,暗暗叹道,幸亏方才没有过于言重,不然得罪这同一领域的另一大家,还真是麻烦了。墨三少转念一想,如果是公输家的人肯帮忙,那是最好不过。于是他冲公输无霁拱了拱手,摆上了一副客气的笑容,没有推辞:“能得到公输先生相助,自然是最好。”
一听这墨三少爷亲口说“四条铁索桥全断了”,陶陌这才相信白忘言说的话,他跨过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回金水生身边,目光不由得就向那长相普通甚至略有些獐头鼠目的公输无霁望去。虽是长相如此,但此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格外的正气,让人完全能忽视掉他长相的缺陷。
“是公输先生,”白忘言慢悠悠的跟在陶陌身后走了过来,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公输无霁的身上停留了一刻,又回到了陶陌身上,轻声在陶陌身边介绍起来:“这位公输无霁先生是墨大少爷的师父,在机关术上颇有建树,备受公输辙先生器重。”
陶陌回头看了一眼主动帮他介绍的白衣书生,心中顿时有些奇怪,这人仿佛就是自己肚里的虫,自己在想什么,对方都心知肚明。就在这时,白忘言看着他,眯眼一笑,弄得陶陌反而有些窘的别过脸去。
心下顿时觉得陶陌真是有意思,白忘言本来差劲到极点的心情忽然像是雨过天晴,他悠闲地摇着手中的扇子,淡然道:“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陶少侠,还是暂且先休息一番吧。”
周围的宾客虽是被墨三少爷安抚一番,回到座位上却仍旧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想去山崖边探个究竟,但只有墨三少许了老仆带公输无霁一行人前去查看,人心惶惶,与方才那歌舞升平的景象完全不同。唯独白忘言极为平静的拉了把椅子坐下,手中白扇微微摇动,优哉游哉。他这副态度弄得陶陌更加奇怪,之前还拽着自己说快没时间了,现在又是这样?陶陌扭过头,诧异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刚才急的要死,现在又悠闲如此?”
“既然已经入了局,就静观其变,慌慌张张反而会乱了自己的阵脚。”白忘言笑了笑,抬眼环视一圈四周,只见宾客们仍旧在议论纷纷,台上傀儡再能歌善舞,如今也没人将目光停驻在它们身上,顿时哼笑一声。忽然之间,他瞥见纷乱的人群里,唯有坐在角落的一人专注盯着台上傀儡,目光极为痴迷。那中年男子一身深蓝长衫,样貌极为普通,可白忘言刚一眨眼,那男人竟就这么消失在喧闹的客席之中,宛如那座位上本身就空着似得,他眉头一颦,知道是遇到了高人。
能如此隐匿起自己的行踪,对傀儡术痴迷到非要观看完庄主心血之作再解决问题的人,还能是谁?白忘言无奈笑了笑,瞥了一眼身边的黑衣青年。
这位葛先生,还真是会作弄人。
墨彬这回是彻底做出了森罗山庄三少爷该做的事情,与方才同墨栎争执时判若两人,他前脚命老仆带公输无霁一行人查看铁索桥,后脚又开始全力安抚宾客,干脆将自己这几年研究出的杰作先一步展示给众人,平复慌乱的情绪,当那鲛人傀儡从水中跃出,唱出婉转动听的歌声时,可谓是令人拍案叫绝,一曲唱毕,余音绕梁,掌声不断,顿时就有人邀请三少爷在宴后详谈。陶陌遥遥望着神采奕奕的墨彬,又看了看旁边品着茶的白忘言,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他涉世不深,实在不明白这三少爷到底是何种为人,也不知道白忘言打着什么算盘。再加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在与白忘言同坐一桌,或许是这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可疑,又或许是此人对自己那熟悉的态度,陶陌不知道。想到这里,他暗暗地摸一下藏在衣内的玉佩,指尖顿时传来颇为陌生的微凉触感。
窗外,天仿佛裂开了口,从云中源源不断的向下瓢泼雨水,连绵不绝的声响回荡在大殿之内,几乎要将屋顶都击破似得,不时还有几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震耳欲聋。陶陌与白忘言坐在一张桌子上,与金水生就隔了一个过道,白忘言品着杯中茶水,竟出奇的没与陶陌搭话,不知道对方究竟在盘算什么,陶陌只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越发觉得自己如同海涛之中的孤岛。
被这环境完全的孤立。
忽然,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来,陶陌眼尖,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正是之前与自己聊天的王勇,金水生金老板的贴身护卫。只见他神色匆忙,似是出了什么急事,小跑到了金水生面前,附耳轻声说了什么,顷刻之间,金水生神色一凛,捻须不语。
这是出了什么事?陶陌心里奇怪,忽然,席间有人议论起来。
“墨大少去了多久?”
“天气再如何恶劣,请庄主过来用得了一个时辰?”
“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白衣书生摇着折扇,望向门外暴雨,目中略有深意。陶陌见他神色有异,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