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鹤靠在椅子上,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一向很喜欢说谎吗?我知道,大多数人撒谎或者吹牛,只是为了让他们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能暂时获得成就感。当然还有一种,就是刻意隐瞒,掩盖真相,方巡官你属于哪一种类型?”
方正神态傲慢,发誓赌咒说:“我敢用我的声誉,不,我的生命担保,这件事完全是真的!”
林放鹤抬起头,以眼光示意,衙差很快将一个身高肩宽的汉子带进屋。
这人圆圆的脸盘,肌肤白皙,颌下一绺小胡须。
上下衫袍十分齐整。
上前向林放鹤拱手致礼,而后站在一边。
林放鹤瞧着方正,辞色温和地问:“巡官可认识此人?”
方正连半眼都没有看,用力地摇了摇头,说:“属下并不熟识。”
“你的嘴巴够硬,佩服。”林放鹤遂转向刚进屋的汉子,高声问道,“你是谁?家住哪里?来这儿干什么?”
那人听了,连忙鞠躬施礼,谦恭地说:“在下名叫崔明,乃是当涂县城首饰店‘福鑫坊’的老板……”
林放鹤目光炯炯,厉声道:“崔老板,你既是本地商户,就该懂得合法经营、安分守己,却为何不知道好歹。私下与人串通,欺骗官府,刻意干扰公门的侦查视线?”
“知县大老爷,我冤枉。”崔明慌忙致歉。
“还不从速招来。”
“是,是,小的这就说实话。”崔明局促不安,作了个揖,又说,“方巡官购买那些金手镯金发夹,大约是在三个月之前……”
方正怒目圆睁,喝道:“崔明,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拿了多少银钱?竟敢牵七扯八,攀诬本官!”
崔明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两名衙差走上前,持枪一横,将其隔开。
崔明心中叫苦,哭丧着脸。
林放鹤并不理会,抚案问道:“那你为何又要从售出记录上将方正的名字勾掉?”
崔明皱着眉头,回答:“那一天,县衙门的人去‘福鑫坊’调查,方巡官先行一步找到我,声称来此勘查一宗血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牵涉其中,也为了首饰店的生意,他口气异常严厉、态度急迫,命令我把账本上与之相关的名字、信息一趣÷阁勾去——”
“就这么简单吗?”林放鹤严词逼问。
“为了这,方巡官还偷偷地塞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方正目眦欲裂:“你好大的胆子!”
林放鹤盯着崔明,冷冷道:“崔老板,你能对自己的供词负责吗?”
“在下所说千真万确。”
崔明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又说:“‘福鑫坊’除了上次递交官府的账本,在售出货物后,还有一本原始记录副本。在这上面,同样有双方的一些简单信息。请老爷过目。”
说着去衣袖里抽出一本毛边纸裁成的账册递上去。
林放鹤翻开账本,扫了几眼,将册页合上,说:“在这份原始记录上,果然记载着我们这位方正方巡官的大名。”
方正仰头,呵呵大笑:“久闻大人擅于侦缉勘破,断狱如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林放鹤含笑不语。
平静地端详他。
方正笑了一阵,眉峰一蹙,大声说:“您不会就凭几件破首饰,深文周纳,无限上纲,就定卑职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林放鹤神情庄重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还不死心,俯首认罪,那好,本堂再让你来见一个人——”
福鑫坊老板崔明退避一旁。
这会儿从门外又走进一个五十开外,身材高瘦的人,脸型偏长,嘴唇下巴的胡子稀疏无几。头戴黑纱方冠,身穿蓝色长袍。
十指苍白,又细又长。
他一见林放鹤,忙躬身问安。
方正打量几眼,心中不觉纳罕:“这又是谁?大人今天从哪里寻找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
“这不就是你和陆陈氏口中屡屡提到的漆桥村‘济世堂’药铺的宋大夫吗?”林放鹤笑一笑,眯起眼睛。
“宋大夫?”方正眉头骤然一跳。
“不错。怎么,难道你随口一说,事后就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这人和本案没有多大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林放鹤转过脸,看了看神情不安的陈宝珍,又说,“关系大去了。陆陈氏不是再三重申,说发案那天晚上,她女儿生病,自己曾带着陆爽去‘济世堂’宋大夫那里瞧病了吗……”
陈宝珍脖子一梗,坚持说:“不错,是有这回事。”
林放鹤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说:“可是据我所知,这位宋大夫的夫人笃诚信佛,潜心向道,在七月初六这天早晨,他们夫妇就离开了家,前往灵台山千佛寺参与弥勒佛开光庆典。是这样吗?”
宋大夫恭敬答道:“是的,大人。”
“你们在千佛寺一共待了多长时间?”
“回知县大人,小人与贱内在寺内一共住了三天。直到大典法事结束,才一同回到家中。”
“那至少应该是七月初八的事情了?”
“初八那天中午到家。”
“陆陈氏,你都听清楚了吧?现在回答本堂——”林放鹤收起笑容,态度严肃,问,“你在供词中,几次言道七夕之夜女儿发烧,前往漆桥村‘济世堂’,请问,又是哪个宋大夫给你看的病?”
“这个……”
“赶快讲!”
“我……”
“还不把你等如何勾搭成奸与杀人之罪与我招来!”
林放鹤脸一沉,厉声说:“你们两个,一个涂抹证据、一个刻意欺瞒,在关键问题上竟敢信口开河,造作伪证,对本堂说谎。可谓罪加一等!”
方正闻听,不但不骇惧,神色反而松弛下来,笑说:“以卑职看来,不管大人您作了多大的努力,殚精竭虑,洞烛其微,所拿出来的不过都是一些间接证据。那些东西或许有用,但只能作为旁证,并不足以指控方某犯有杀人之罪……”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林放鹤冷笑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方正,自作聪明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以为自己做得真正天衣无缝吗?事实上,你不但杀人害命,还参与了跨州连县的走私活动……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方正盛怒,喝道:“你信口雌黄,诬陷于人!”
林放鹤端正身子,平静地说:“不然你说说看,不从事贩私,从中牟利,你一个小小的县衙巡官,月俸有限,哪里有大宗银子来购买‘福鑫坊’精美的高档金首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