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政这日回府,来到荣禧堂,见王夫人带着几个丫头正在整理房间。看到外面地上扫出的一大堆废纸,贾政突然想起好些日子没有过问宝玉的功课了。遂问王夫人道:“宝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王夫人道:“自从迎丫头上次回来说在孙家过得不好,宝玉倒常为她唉声叹气的。我看他先前养病好一段时间没有出去,怕他闷坏,又想起老爷曾叫他和环儿兰儿去东府习射,所以这些天叫袭人常促他到那边去。听丫头们说,宝玉这些天安静了不少。”贾政听了,若有所思,点头道:“他若安心学,习文习武倒不用计较。我明天过去看看,看他们究竟怎么个习法。”
第二天,贾政只带了一个小厮,也不和王夫人说,径直往宁国府去。因怕人知道引人注意,只从小角门进去。贾政穿过小角门,见对面的几棵大树下好几个小厮正在说笑。只听一人道:“这府里现在有些不像了,迟早怕会出事。”另一人道:“可不是,昨天晚上他们斗叶掷骰到深夜,听说差点打起来了。”又一人道:“邢大舅和薛大爷好些时候没有过来了,怕是没有银子了吧。”又一声音道:“邢大舅没有银子难讲,薛大爷哪会没有银子?听说薛家娶了个母夜叉,薛大爷只怕想来也来不了。”又听先前那人道:“不过有些世家子弟真有钱,听说那个威远将军马尚前天输了一千多银子,昨天又来了,不知道输赢怎么样?”“又输了,昨天晚上差点打起来的就有他。”贾政听了,顿时一惊,一股无名火涌起。可当着这么些人又不好发作。贾政气冲冲就去找贾珍。刚走几步,只见管家赖二匆匆走过,众人看管家过来了,不再说笑,一哄而散。贾政叫住赖二,赖二停下一看是贾政,吃了一惊,忙上前见礼,问道:“政老爷怎么过来了?”贾政大声道:“你们珍大爷呢?”赖二道:“大爷在前面花厅,刚起来一会。我去叫他?”贾政生气地说道:“他不是要摆骑射吗?怎么现在才起来?你把他叫来,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赖二听了,忙去叫贾珍。一会贾珍急急忙忙跑来,见贾政面色不好,也不知道何事,只好问道:“二叔怎么过来了?去前面喝口茶吧?”贾政厉声问道:“宝玉这几天有没有来?”贾珍见问的是宝玉,笑道:“宝玉天天来的,不过今天还没有到。他的习射很有进展呢。”贾政听了,冷笑道:“进展?只怕是学吃喝玩乐败家有进展吧?”贾珍一怔,不敢吭声。贾政哼了一声,怒道:“你做的哪些事,别当人不知道,亏你还是族长,你若不改过,当心我告诉老太太去。你可别让我们贾家抄家灭族,那时后悔就怕来不及了。”贾珍听了,垂头不敢正看贾珍,惭愧说道:“二叔放心,我叫蓉儿定改!”贾珍哼了一声,气冲冲也不看贾珍,带了小厮头也不回离开。
贾珍呆了好一阵,纳闷贾政不知道从哪里得的消息,又传赖二进去告知贾蓉,这儿几天一定要收敛些,说那边二老爷已经知道,正在生气。又叫去告诉那些来的世家子弟,让他们好好习射,自己今天身子不适,不出去陪他们了。赖二应了,忙进去嘱咐。贾珍这才放心,返回自己住所。此后几日,宁府终于安静了几天。然而先前来的多是世袭公子及富家子弟,又都是少年,多喜欢走鸡斗狗,问柳评花的纨绔之流,不过停消几日,众人哪能忍住,依旧是往日风范。贾珍也早把贾政的训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且说贾政回到荣国府,来到书房,当即叫人去叫宝玉,贾环,贾兰前来。众人答应一声,忙去唤人。一会,三人被带到贾政书房。贾政叫三人站在一边,训道:“你们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别打量我不知道!”又把宝玉叫到跟前,斥道:“我看你野了这段时间,越发比原来散漫了。你常推病不读书,究竟想以后做什么?前儿你虽有几篇诗字不错,这也算不了什么。叫你去东府习射,只怕也是瞎闹。你也十六岁了,论理你应当给环儿兰儿带个好头,你却还总在园子里和姐妹们顽笑,和丫头们混闹。别以为老太太宠着你无法无天!明天起你若不长进,当心你的皮!”又叫过贾环和贾兰:“你们三个听好:明天起不要去东府了。你们也不要再做诗作对了,只专心学习八股文章。一年后若无长进,都到祠堂去跪太爷去!”又叫人传李贵进来训道:“明儿一早,传茗烟几个跟好宝玉,收拾好该念的书,一齐来这里见我。环儿兰儿也去准备好,我明天亲送你们去学堂!”三人听了,不敢说一句话,各自回去准备。
宝玉回到怡红院,仰天躺在床上长叹。自从黛玉去了地藏庵,湘云再没有来过府里,宝钗是早搬出去的。大观园少了这几个人,已经没有了当日的生气,更不要说结社做诗了。宝玉想着贾政的话,想去贾母处让贾母阻拦,估计没有什么用。只好吩咐丫头:“去叫袭人帮我收拾好书,准备好上学的东西,明天早早叫我,老爷要亲自送我去家学里呢。”袭人在外听了,倒也高兴,想来宝玉终于走正道了,高兴去收拾宝玉上学的东西。
次日一早,袭人便叫醒了宝玉,让宝玉穿好衣服梳洗好。又打发小丫头传了茗烟几人过来,到二门拿了宝玉的书籍和包裹。宝玉来到贾政书房,见贾兰已经到了书房,小厮道:“刚老爷有事出去,你们稍等。”一会贾环也来了。贾政回来,免不了嘱咐了几句,这才带了三人上车。小厮们拿着东西,一直往家学里来。
家塾里依旧是老先生贾代儒。贾政叫三人给代儒行了礼。先请代儒坐好,然后自己才坐下。宝玉,贾环,贾兰三人立在一旁。贾政道:“我今日亲自来,就是要求先生好好教导他们一番。这几个孩子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生立身扬名的正道事。诗词歌赋,再好也与一生正事无关。”代儒道:“这几个孩子长相还体面,灵性也不错,只是心野贪玩,所以不喜欢读书。只要严加教导,也会有所成的。”贾政道:“本应如此,都是妇人们误了他们。今天我来,就是求太爷好好管教他们,若他们不听教导,你只管叫人告诉我,我自会处罚,只希望不至于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他们一世。”说毕,站起来给代儒作了一揖。又嘱咐了宝玉贾环贾兰几句,才告辞出来。代儒送至门首才返回。自此,宝玉贾环贾兰日日在家塾上学。贾母王夫人听到三人在家学里学得安静,也欢喜放心。
再说水溶那日回到王府,心情一改往日冷淡之状。合府看到水溶和善带笑进出,都有些意外。只有水安心里明白。饭后,水溶既不歇息,也不要水安伺候,只一人呆在书房。水溶在书房转了几周,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拿了书,乱翻一通,可一页书也没有看。脑里满是桃花林中黛玉袅袅娜娜,风流纤弱的倩影。其实那日黛玉伸出双手接花瓣时水溶已经看到。惊艳于黛玉超世脱俗的容貌和纤弱身影,水溶不敢上前唐突。那时,黛玉披着银白色披风,身着淡蓝色衣裙。头上挽着垂髫分肖髻,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形貌如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黛玉眼望穹空,手接落花,让人沉醉于无限清纯,痴迷于万种风情。水溶早已经看得痴了。回味黛玉曾在自己怀里,是那么温顺,那么柔弱无助,水溶心里一阵疼痛。那时,水溶心里涌起从未有的热血豪情,多想停留在那短暂的一刻!想到这里,水溶忍不住笑了。花容月貌的她,满腔才情的她,悲哀伤感的她,柔弱无助的她,让自己沉醉,让自己痴迷,让自己痛!
水溶无法使自己平静。林姑娘,不是宝玉喜欢的人关心的人吗?可她为什么要躲在地藏庵,真是为父母祈福吗?那她为什么躲在桃花林中伤心欲绝地哭泣?她说很累!她过得不好,一定过得不好!可是,她住在荣国府里,宝玉可以天天看到她,宝玉说怕她流泪,还给她买生日礼物。宝玉肯定喜欢她,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还有机会吗?
宝玉泄气地坐在书桌旁,怎么也挥不去黛玉的倩影。水溶想了想,索性展开画纸,回想黛玉的花容月貌,决定把黛玉画下来。水溶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用心地用过笔,从来没有过这么专心地画过。也不知画了多久,也不知道水安来催了几次,水溶才起身放下画,顿觉手脚发麻。看向窗外,早已昏暗,水溶竟然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点上烛光完成这副画的!
水溶小心地将自己的杰作放在书架上,才走出书房。走了几步,方觉得自己有些饿了。水溶叫来水安道:“你去弄点吃的来,送到听雨轩,别惊动人。另外,以后不经过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我的书房。”水安应了一声,嘀咕着去准备。
水溶用了饭,返回书房,再次端详自己的杰作,意犹未尽。直至满怀疲惫,才回听雨轩歇下。
恍惚中,只见林黛玉正伏案抄写经书。水溶喜道:“林姑娘,我来看你来了。”只见黛玉站起来,差点摔倒。她皱眉生气地说道:“都是因为你,弄得我的脚现在还疼。我不认识你,你走开。”水溶慌忙道:“林姑娘,是我伤到了你,但你也不能全怪我呀。”黛玉听了更生气道:“你还说,你竟然拉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个臭男人,我不理你了,再也不想见你了。”水溶忙道:“林姑娘,千万别生气呀。如果你怪我拉你,抱了你,怪我毁了你的清誉,那你就索性嫁给我吧?”黛玉哭道:“你这个臭男人,就会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有爹娘,欺负我孤身一人!”说罢嚎啕大哭。水溶慌了,忙上前抱住黛玉道:“林姑娘,怎么会欺负你呢?我说的是真的。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你嫁给我,没有人敢欺负你,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呀。”
黛玉听了,擦了擦眼泪,伤心地说道:“可我喜欢我的表哥宝玉,我们已经定亲了。”水溶着急地说道:“你们真定亲了?可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为什么要躲在地藏庵?为什么要躲在桃花林伤心地哭呢?”黛玉道:“我是和宝玉定亲了,可太太不喜欢我,宝玉还要娶妾。我不开心,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水溶劝道:“那林姑娘,你不要嫁给宝玉,嫁给我吧。我带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去回姑苏看你的老家好不好?”黛玉道:“我和宝玉定亲了,我外祖母也不回让我走的。”水溶道:“你放心,我去和他们说,我是北静王,我带你走,他们不敢不放你走。”黛玉又哭道:“你是王爷,你也会娶妾的,我不要嫁给娶妾的人。”水溶道:“林姑娘,我不会娶妾,我就娶你一个人。”黛玉不相信地看着水溶,说道:“你是王爷,哪有不娶妾的?就是你家人也不会同意的。我不相信你,你走吧,我要回去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黛玉挣脱水溶怀抱,起身慢慢离开,水溶痛苦地大喊:“林姑娘,等我,你等我,请你不要嫁给宝玉,不要嫁给宝玉。”
“砰”的一声响,把水溶从梦中惊醒。水溶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自己梦中用力踢到了床边的桌子。水溶迷迷糊糊坐起,犹觉得是真非梦。这个林姑娘,只见了一面,怎么如刻在自己骨子里一般!不能让她嫁给宝玉,不可以让她不开心,不要她嫁给其他任何人!如果她嫁给了其他人,自己该怎么办?刚明明是梦,为什么让自己如此焦急心痛?
水溶没有了睡意,权衡再三,决心大胆一试。与其遗憾终身,不如一搏。拿定主意,水溶才又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