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陆府里的主子们系数到场。
也许是心知肚明,知道陆家摊上了大事,所以就连平日嘴碎的九夫人柏氏,此刻也只在右侧静坐着。
陆老爷依旧坐在中堂最上方的位置,弓腰似是有些疲累不堪。站在他近旁,视线高于众人许多的,便是从前最不起眼的陆七夕。
因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红的衣裳,在众人中更为显眼。那沉稳的气势,不像是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神态,身上那艳绝却反呈清丽的色泽,叫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望。她周身像是有光,扎的人睁不开眼,揉眼细看时,那又分明就是个青涩幼嫩的少女,与平日无甚区别。
大夫人来的不算晚了,她是个行事极其谨慎小心之人。不清楚缘由绝不轻易前往,毕竟谁都无法预先知道,即将赶赴的究竟是个什么场合。来到的时候,目视周围一圈,她竟是除了大公子之外来的最迟的一个。
堂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那么多人坐着倒像是空置着一间屋子般,有些空旷起来。在坐的众人等的久了,便有些沉不住气,坐立不安起来。碍于堂上的陆老爷还稳坐着,自然不敢乱动。于是,玩绢帕的玩的愈发无聊,看手指的看的有些犯困,至此却仍不肯停下,怕更无聊的等着,只得撑着继续。
两个时辰后,陆老爷腔内火气早已消了大半,陆七夕站久了腿脚也跟着酸麻起来。见陆耀清仍是不来,陆老爷便又派了一个下人去找,刚要问及陆七夕的话,被外头一阵躁闹给生生打断了。
陆耀清大摇大摆就跨步迈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皆是被派去找他前来的下人。有几个,出去的时候,衣裳还是干净利落的,回来时却已满身泥垢,面上也是青紫相接,叫人不忍直视。
听得陆耀清终于到来,众人也都精神抖擞起来,仿佛他的出现既是最好的醒神汤,一闻即能奏效。
陆耀清也不是不清楚,这几日陆家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更是明白的很。所有人都坐好,就静待他到来,这种殊荣上一次发生,应该是在陆耀清出生的那一日吧。
“今儿天气甚好,诸位不去外头赏花作乐,倒在这里等我陆耀清,啧啧……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呐!”其实他此时怕的要死,怕自己倒卖假古玩的事行迹败露,更怕陆老爷会因此事剥去他长子之位,叫他与继承家业无缘。
可是陆耀清从来如此,遇事势必反着处理,越怕就越是要嚣张,以为垂死挣扎几下,骂几句粗鄙之言,就可将祸事骂走。殊不知,鱼上钩至于案板上,即便跳的再欢,要它断气也不过一刀而已。
“逆子!还不给我滚过去坐下!!”陆老爷急喝一声,陆耀清就斜着眼目似不屑,乖乖走到一旁挑了个位置坐下。
“七夕,现在我们陆家人都已齐了,你要说什么便只管说吧。”
陆老爷一语即出,惊愕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无不瞪大傻双目不敢置信的盯在陆七夕娇美的面容上,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来似的仔细。
堂堂陆老爷几经周折,将这些人聚齐在大堂,居然是为了叫一个庶出女说话,这绝对是天方夜谭了!
几双眼不休的注目下,陆七夕仍是无所畏惧的朝前迈了几步,她步伐走的轻巧似在云端游走,走的婉雅却又带着几分笃定。
“诸位在坐的,都是七夕的亲人,亦是长辈。今日叫大家来此,是为了解决这几日外头发生的是非,希望各位能细听七夕一言,算是给我做个旁证,免得他日被人说我陆七夕乃是目无尊长之辈,七夕要说的都是事实,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原本就鸦雀无声的场合,现倒好,只听得到倒吸气声了。
谁都不敢开口,站起来打断陆七夕继续说下去,毕竟在场的也没有人可以像她那样解救这次陆家的危机。
陆七夕踱步来回,气定神闲扫视众人一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她眼神里没有恶意,却能令他们纷纷颔首,生怕她的眼神似厄运轮盘斗转般,霎时就转定在自己身上。
只敢凭耳朵去细听她的脚步变化。倾听着那忽近忽远的脚步,每个人,无不在心内跟着打颤。
不一会儿,见陆七夕骤然一个回身朝着西南角端坐的陆清耀快步走去,伸手直指向他。陆耀清一下子坐不稳随着椅子向后倒去。然众人,无一敢在此时发出嘲笑。
陆耀清身体里强压下的恐惧,一下全翻涌上来。
来时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若是不能逃过责罚,那便只有求饶认错。
他给九王爷假的龙凤双印被揭穿后,就已经做好被陆老爷发现的准备,只是不曾想到事情竟会闹得满城风雨,远超他想像之外。
还以为只凭着认错,跪下磕头,便能让他免于受罚,可是那时的自信,被陆七夕这赫然一指后都消失无踪。
“兄长莫要害怕,七夕又不是鬼魅,亦非妖魔,实在无须如此。七夕只想要冒昧问兄长几句,不知……”
“有话快说!休要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做些有的没的给谁看!我方才只不过是没坐稳,不慎跌落在地罢了,谁会怕你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女,真是可笑!”
话里咄咄逼人的脾气虽然不见改观,可他终归还是妥协了,没有急着回绝陆七夕的要求。陆耀清知道,要想平安走出这个大门,就必须要听之任之。否则陆老爷那里定是第一个不放过他。
“我听闻,兄长常常和当铺掌柜厮混在一起,且商量的都是动辄几十万两白银的大买卖,可有此事?”
陆耀清忽觉心下一紧,全身的寒毛像是被人拉拽了起来,陆老爷的目光,与此同时飘着朝他而来。
他舌头打结的厉害像不会说话的痴儿一般,“谁……谁……谁告诉你我跟李掌柜厮混在一起的!爹这是污蔑,孩儿绝对没有和那种人来往……”
“够了,你闭嘴!让七夕问下去,你张嘴给我老老实实作答便是!!”
话都未能说完一半,就直接被陆老爷吼断了陆耀清辩解的思绪,和他余下不多的胆量。
“那再问兄长一句,你同玉器街上的小贩张二预定过百余件前朝古玩,可是真事?”
“说谎!你脸皮如此厚实,我都替你害臊!我是什么人?是陆家长子,是颇有名望的京城名门公子,我陆耀清结交的友人,可是说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又岂能跟街边商贩谈生意,荒唐!荒唐!”
陆七夕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意味深长的撇了陆耀清失措的脸色,似是嘲笑。
不过陆七夕却是转身朝着陆老爷边上去了,见她慢慢掏出比手掌大些的小册子,朝着众眼前晃了晃。
“大哥适才一句实话都没有说出口,今日本想叫诸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现在看来已是不必了!陆耀清!你私下倒置古玩玉器、妄图侵吞家产、进仓房将一批赝品掺入预备送入宫中的香粉贡品,好让陆家就此消亡!我以为你是为了害死我们,不择手段,却不想你醇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惹九王爷这等人物……证据都在这里,你认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