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1(1 / 1)

暮春三月,正是春末夏初、鸟语花香之时,然而,四周冲天的火光以及远处的厮杀声给这座皇城笼上了几分妖异凄楚之色。

羽林军虽然奋力抵抗,奈何寡不敌众,神武门已几近失守。两军交战,乱矢齐飞,宫内一片混乱,宫女内侍们哀号着躲避乱箭。他们原是皇宫里面最微贱的人,然而城门失火,岂能不殃及池鱼?!如今局势危在旦夕,他们当下只顾着卷了宫中的财宝逃命,自然顾不上曾经伺候过的那些主子了。

“明月,春桃,你们带着承祜、承瑞、长平趁乱出城。”梁淑妃早已衣鬓凌乱,纵然憔悴至此,仍可见其倾国之姿色,她向一名仍然护卫在皇帝身边的将军敛衽而拜,“吕将军,孩子年幼,就全托付给你们了。”

吕宽信却冷哼着侧过身子,不愿接受她的行礼。

皇帝直到此刻仍是优柔寡断,犹豫着道:“淑妃,你……”

梁淑妃已知他的心意,从容一笑,“妾身不走,妾身要陪在陛下左右,一刻都不分开。”

皇帝微微颔首,从无尽悲凉中生出些许安慰,“也好。如果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到黄泉路,朕也许会害怕。”他转过头看着吕宽信,“就按淑妃说的做。以后的事情,就都仰赖你了。”

吕宽信心里满腔悲愤,他朝着皇帝连连磕了几个头,而后慨然道:“臣深负皇恩,却只能忍辱偷生,不能一死以报陛下,心中实在有愧。有臣在一日,必定护得太子等周全。天下之大,岂会人人党附逆贼?臣必惟太子马首是瞻,一路上招募忠义之士,以期光复社稷天下。”

皇帝听了只是摇头。他登基二十六年,一味耽于享乐,上朝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平日倚重的不过是外戚或佞臣之流,政务上可说是荒废得一塌糊涂。这一刻倒是难得的清醒,晓得现在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他面上浮起一丝苦笑,轻抚了下太子的头顶,心中怜爱却语声涩然,“如若可以,你们以后就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吧。”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如今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已经成了奢望。

景泰帝是个太平天子,太祖、太宗皇帝奋力打下江山,等他继位登基时已是天下太平,四海臣服。和所有的败家子一样,景泰帝觉得自己没事可干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享乐,大花特花祖宗积累下来的财富。坐拥天下时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如今眼见江山即将易主,却是连几个心爱的儿女都未必能保住。

时局突变,几个皇家的金枝玉叶,现在已经换成了寻常百姓的打扮了。长平公主年纪最小,只会抱着梁淑妃的大腿哭泣。福王李承瑞虚岁也不过十四岁,尽管他咬紧牙忍着不哭泣,却也和妹妹一样手足无措。倒是太子李承祜还持有几分镇定,跪奏道:“父皇身系社稷,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请留儿臣在此善后,父皇母妃可尽速带着弟弟、妹妹离京,以图日后大事。”

危急关头皇帝终于决断了一次,“朕已决心殉国,太子不必多言!”皇帝转过头,对着吕宽信说,“此朕遗命,卿等勿违!”

吕宽信以头碰地,没几下额头就磕出血来,脸上血泪横流,却只能黯然无语。

太子仍欲争辩,宫女明珠上前架起他,急急道:“贼军即将攻破城门,请太子体谅陛下和娘娘的一番苦心,不要再多做无谓的争执。”

梁淑妃也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快走!照顾好弟弟妹妹!”

时间紧迫,再拖延下去,可能一个都逃不脱。和亲王虽是景泰帝的兄弟,但他若继位的话,绝不会对自己的这些子侄们客气。

终于,吕宽信带着几名亲兵,在皇帝和梁淑妃的目送下护着太子等人出发。梁淑妃在心中默默祝祷:“但愿他们一路平安。”除此之外,她已别无所求。

皇帝伫立良久,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瞧不见,才缓缓掉转目光。残阳如血,偌大的皇城已经成了修罗场,皇帝一声长叹,“天意如此,朕还有什么话说?万里江山,断送在朕的手中,朕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太宗皇帝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会跳着脚大骂他无能吧。

此刻仍然护卫在他们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些人听到皇帝这番话立刻跪倒在地,哀哀地哭了起来。乱军之中,这细弱的哭声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不远处已听得有人大声嚷嚷:“狗皇帝在那儿!”

“取皇帝首级,可实封百户!”

……

叛军已近在咫尺,众人面色煞白,仓皇四顾,现下他们实是已无路可退。皇帝早就打定主意,与其被叛军俘虏羞辱,不如自己引颈就戮。皇帝忽然抽出一名侍卫腰中的佩剑,工匠精心淬炼过的利剑一出鞘就是寒光一片,长期酒色过度让他的臂膀显得纤细无力,握着佩剑的手更是不住轻颤。他虽已决心一死,然而临到动手,才发现自己对这人世,对这大好江山是何等眷恋。原来,便是慷慨赴死,也是这般艰难!

皇帝对着梁淑妃无限凄惶地说道:“我好后悔……”话一说完,终于咬咬牙,闭上眼睛,将剑往脖子上抹去。

在生命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天子和庶民的血都是鲜红的,带着点温热的气息,血柱喷涌出来,溅到了梁淑妃苍白如纸的脸上。

梁淑妃跪扑过去,堪堪抱住皇帝倒下的身躯,凄厉地喊道:“陛下,不要——”

“不要——”梁淑妃自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抹了抹额上的汗,全身粘乎乎的,仿佛血液凝在身上似的,让她忍不住全身都战栗起来。

她知道自己方才又做噩梦了。

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个梦。

翊坤宫当值的宫女夏荷听到动静已经赶了过来,一面挂起床帐,一面拿了锦帕帮梁淑妃拭汗。

梁淑妃纵然醒来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急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夏荷低头答道:“已经巳时了,娘娘。”

梁淑妃体虚气浮,难免耐心不足,于是微带愠怒地斥道:“我不是问这个。”

夏荷心里委屈,她觉得自己答得分毫不差,却不知道哪里惹得主子不快,一时间有些战战兢兢。自打梁淑妃生病以来,脾气禀性便同以往不大相同,这几日近身伺候的宫女做事都是小心并着小心。

好在翊坤宫的掌事宫女明月走了进来,向前屈了屈膝,代为回道:“是景泰二十年三月十六呢,娘娘。现下刚过巳时。”

到底是梁淑妃的心腹,明月虽然不知道梁淑妃为何举止异常,却也知道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

梁淑妃宛如惊弓之鸟,在时间上反反复复地确认。即使确认自己重活一世,她仍然有一种如坠梦幻的不真切感。前一世她景泰六年入宫,甫一入宫就受殊宠,孝闵皇后崩逝后,她便是后宫第一人,虽然尚无皇后之名,但一应待遇尽皆比照皇后。景泰八年生下安平公主,景泰十年诞下皇三子承祜,承祜周岁即被立为太子,景泰十二年生下皇四子承瑞,景泰十三年生下长平公主。

她对日子心满意足,一门心思同皇帝夫唱妇随,陪着皇帝吃喝玩乐,她心宽得很,前朝的事情并不怎么过问,也无暇知道民间疾苦,更不知道和亲王已经厉兵秣马,伺机而动。

她久居深宫,原以为自己做足了本分,孰料自己成了世人眼中的误国奸妃,和亲王起兵叛乱,叔父一门尽皆被愤怒的士兵所杀。她这才知道,梁氏一门,已经是天怒人怨。

这段日子以来,她扪心自问,之前所作所为虽然难称贤德,却也没有太过逾矩的举动。虽然世人都将她视为覆国之妖姬,但她深知自己实实是不曾左右过朝局,这一项罪名问下来,她除了无可奈何之外内心惶恐到了极点。

重生一世,自然不能重蹈覆辙,她也并不介意改过自新,然而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眼下的情形,恍若一群人懵懵懂懂,在悬崖边行走,而她虽然骤然清醒,却如何能阻得了其他人的步伐?这两个月她反反复复地想过,却也拿不出个什么章法,内心之焦灼煎熬,实是一言难尽。梁淑妃不但夜不成寐,反倒郁结于心,已是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场重病。

她只盼着时间过得再慢一些,然而眼下已经是景泰二十年,她最多只有六年的时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梁淑妃不由地紧蹙了眉头思索,明月见自己主子这阵子心绪不佳,平日里自是百般地哄着她开心,这时赶紧上前打岔道:“娘娘,奴才帮您梳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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