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奇,你为什么要救我?”
凉九欢趴在战奇身上,他背着她,一路行至荒野之上。
自黄泉炼狱出来,她浑身是血,她趴在他身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战奇飞在空中,不停急行,始终一路无言。
为什么要救她呢?难道她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吗?
姚应华在噬魂虫群的啃噬中,你摇头回答,说不后悔将我推入焚神祭,那为什么要花千年的时间,为我筑身聚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有了美人师叔的时候,再回来呢?
“别说话,先闭目休息,我马上带你回去疗伤。”他说话的唇,紧紧抿成了一道幽冷的渊弧,清朗的眉,也皱成了一道深深的阴沉折痕,就连额际的汗,都森冷得她,趴在那里不舒服。
“战奇,你眉心怎么多了一道红印?”她伸出手指,轻点着那一道细长朱砂红印,“朱砂美额俏,别魂为君销……呵呵,真漂亮……”
敖听心说,红痣是魂魄气血的精聚,所以红痣者多为吉,有这种相理的人,内心如渊、思维缜密、智慧奇高,妙不可言。
“战奇,那人也有一束这样的朱砂红印,刚才冥王说修炼上古炼魂**,就会被刻上永生不灭的冥烙死印……你说,当初他的元神出现在花事谷,就是用这个冥烙死印,来迷惑住了我的脚步吗?”
没有人回答她,她就只能喘着气,和着嘴角渗出的血丝,自言自语:“但是,我不能求他啊。第一次求他,他没有来,我就只能自己救糖糖,第二次求他,他就将我交给六界,关我入诛仙死牢,如果我再求一次,他是不是直接用苍华剑,将我灰飞烟灭了?”
背着她的人,听到这里,身体终于蓦然一僵,不过很快又消失无痕。
“可是,我不能死……我的命是师叔渡劫换来了,它是美人师叔的,所以我不能死。”
“嗯,你不能死。”沉默的人终于,轻轻回应了她,“你会活得比他都长久……”
闻言,像是听到了多么有趣的话,搁在他肩膀的下颚微微抬起,她笑着盯着他目不斜视的眼睛,呵出一口热气在他耳边:“呵呵……你可知,我不死,将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吗?”
许是她盯着他的眼神,太过邪肆,太过炙热,她的话,钻入他的耳朵,很快就烧着了他的全身,尤其是耳根处,赤红一片。
这让凉九欢在好笑之余,产生了一种近乎变态的刺激感,于是他不答,她便继续变态:
“战奇,都说你们洪荒是被放逐最凄惨之地,可是我却感觉那里最自由自在。那段时间,我的残魂漂浮在洪荒,整日不断奔跑着,想要躲避你们四大凶兽吃掉我……可是我却很羡慕你们,没有人心算计,不被当做旗子利用,不用强颜欢笑,饿了就抢,抢了就跑,多么简单的生存法则。所以无需懂得什么恩怨情仇……怨吗?恨吗?玉哥哥生魂铸剑,等了我整整一千多年。美人师叔以身饲花,护了我整整一千多年。他们都不怨不恨,那么我呢?”
战奇紧抿的唇,随着她的每一句都在不断地加深染寒。
“我想削骨断肉彻底断了与他的联系,可是谁知他不但为我筑造新躯,还为我炼聚残魂,这记忆恐怕再也无法断了……死了一千多年,我终究到现在都找不到彻底摆脱他的方法……”
背着她的人,终于浑身一颤,微微抬起的头,想侧目看她,却终还是对着半空,幽叹了一声,“别说了……”
这声叹息不但没有阻住她继续说下去,反而更让她:“如今,我都想明白了,我守着一千年的焚神火灼痛,我终于明白了,彻底斩断过去,就是不再爱那人。不再爱他,我就有勇气了。”
当初因为一厢情愿地爱他,累他清圣名誉遭践,如今寻了千年的答案,就是不再爱他。
“你别说话,小,凉九欢,求你……”背着她的人,紧绷着身体似是冰雕,颤着声音,用一“求”字,求她。
嘴角大口大口地呕着血,她好似未听到一半,仍然自言自语,蜿蜒的鲜血顺着他的肩,缓缓往下流淌,在他的胸口处,清晰地绽开出大朵大朵的鲜血猩花,像浩瀚的云霞,在燃烧。
这种视觉冲击着她最后的神智,越笑越变态:“这样,我是不是就还清他了?哈哈哈……”
“战奇,我不想欠他,我要与他断的干干净净,因为我已经选择了美人师叔啊,美人师叔……对,美人师叔还在等我……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这不是回枯骸黄昏的方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望着四周陌生的山谷,她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被他那对强有力的双臂圈在背上,她逃无能,但挣扎捶打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赤红着一双寒眸,张口就狠狠地咬上了那早已血透的脖颈,其中一只手还专挑那绽血的胸口猛烈捶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尖利地牙齿深深地扎入他的大动颈脉,醇香的血丝渗入唇齿之内,然后撕嚼入腹!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凉九欢对着浑身鲜血直流的战奇,变成了一头早已失去理智的野兽,她依然没有撼动那紧紧箍着的坚硬身躯。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颗毫无生命的巨石,任凭她歇斯底里的,或怒吼,或撕咬,或捶打,一双深渊黑眸,始终蒙着一层氤氲水雾,痴迷地望着她。
平日那嘲讽惯了她的清朗眉宇,居然一皱未皱,深藏着无限纵容和宠溺,淡淡地望着她……
“哈哈哈……疯了,疯了,你疯了……啊——”
她咬不动他,亦挣脱不开他,突然放弃了挣扎,蓬着一头乱发,虚无缥缈地望着那片绽血的胸口,失神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赤红空洞,不断地往外涌出鲜血,然后流淌成河,泛滥成灾……
“凉九欢!姚骗子!你疯了?!”
背着凉九欢的战奇,突然大叫一声她的名字,就将她从背上松了下来,心急火燎地环抱着她躺在地上,他颤抖着手,探触她的鼻息。
而他们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清圣的紫衣身影。
这才是我的战奇嘛,喜怒哀乐尽在脸上,所以刚才那个一脸忧郁的战奇,一定是被鬼附了身。
这是凉九欢失去意识时,想到的。
心急火燎的战奇,一把握住凉九欢的手腕,给她把脉,探出她只是怒极昏厥,方松了一口大气,复方抬起头怒瞪着眼前的紫衣身影:“姚应华!你为什么一而再地逼迫她?她说她要回枯骸黄昏,你为什么要把她带这里?”
是的,那清圣的紫衣身影,正是姚应华。
只见从他出现那一刻,就像失了魂一般,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身浩瀚紫衣,如被寒霜尽打,再也风华不起来。
“要不是看在你为她从悦千冢手中抢过她的躯体,老子才不会让你的元神,像乌龟一样,瑟缩在老子的身体里!真肮脏!”
是的,他堂堂上古凶兽之王高贵的身体,居然被另一个人占有,而且还有一个自己平生最厌恶之人占有,实乃巨大污点!
可是,可是,当时他又没办法。可恶,都怪那个魔皇悦千冢!
他不是在装疯卖傻吗?怎么不知不觉就将魔界的兵力防卫加强了数十倍?刚化成人形的他,法力受限,这防卫逼得他差点变回凶兽原形,撑破他们魔界的上空!
但又怕自己的行踪被天界所知,知道仍受姚应华的前来,接住他的修为,从魔界一声不响地抢走那魔绝魂棺。
不,不能说是一声不响,而是那悦千冢故意放水!不然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跟到枯骸黄昏,继续装疯卖傻痴等凉九欢?!
呵呵,这整整三个月,他都被姚应华胁迫着,交出自己的身体与一半意识,同悦千冢装疯卖傻一般,欺骗着凉九欢,陪在她身边。
说到他们二人的骗,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欺骗凉九欢?
而且一骗,就是整整五百多年。
当初姚应华到洪荒蛮地寻找凉九欢残魂,正看到自己在欺负那一丁点残魂,就将他制服了去,并把他一并骗出了苍花莲境,关至婆娑双树的虚无之境中,整整五百年。更欺骗他吃下药丸,只能边做兔子那般大的蝼蚁动物,至今都让它难以消气。
后五百年,他无意间从青童君口中得知姚应华失踪,并不在苍花莲境,便趁机挣脱婆娑神力的囚禁逃了出来。
跨出苍花莲境的结界,它随手抓了一个小妖怪,问出能医治世间奇病的九天第一琴艺花事了,便一路杀来了花事谷。
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竟然他第一眼就看出了一只小兔子脖子上的紫珠,乃是它朝朝暮暮都想得到的姚应华神源。
那时,他才恍然明白,这姚应华又设计了他栽一次!
他故意让青童君无意间泄露他不在的消息,故意让他逃出苍花莲境,因为他姚应华太了解他的脾性了,甚至出了苍花莲境,他就会跑去找花事了要身体解封的解药。
那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一下子就算计到了凉九欢身边。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如今神源已经被凉九欢丢还给其主人,那他的主人难道不应该履行承诺,按照契约,将神源还给它?
可是,姚骗子就是姚骗子,欺骗他一千年不够,还想继续利用他,用强大的元神,企图强占他的身体和意识,蒙骗凉九欢。
从他在六界的逼杀中它救出凉九欢,将她带到安全地方开始,这姚骗子就在半路上截住他,占用他的身体和意识,一直到现在。
更可恶的是,害得他时而是自己,时而是要骗子,以至行为言行严重不一,害的他每次都心惊胆战不已,生怕凉九欢知道他与姚骗子的交易。
要是曾经,他堂堂上古凶兽之王,何来惧怕一说?
但是,此时的凉九欢,在解封体内的神魔之力之后,实在聪明强大的很。具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她的?
她削骨断肉,抚琴大杀的时候,他不怕!听闻她不听话被云水州百姓追杀的时候,他不怕!在她从魔绝魂棺中睁开眼那一刹,他不怕!当她要夺那两个双胞胎时,他不怕!
可是,有一次他确确实实怕了。
望着一双深渊之眼,战奇道:“姚应华,你可知道,她怕火,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有一丝弱点,她,她竟然在枯骸黄昏中,摆下火沙魔阵,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做在那里抚琴!”
“无论多么痛,只要她抱着上古远琴,她就能忍!我不知道当年,你给她亲设的酷刑焚梯是如何凶残的一条烽火路,但是看着那火沙魔阵的挣扎着,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的单薄身影,我就知道你究竟对她有多很!”
不过,兜兜转转,若不是如今这般局面,他还真不会知道,眼前的紫衣人消失的千年究竟去了哪里。
“刚才在黄泉炼狱,我听到冥王当初问你是否后悔,你却摇了头说不后悔!千年前你亲自将她推入焚神火中焚烧,你居然仍不后悔,那为什么现在还要纠缠她?”
“姚应华你知道吗?这五百年,我是亲眼看着她无灵无智,却无忧无虑地生活过来的!是你,是你亲手摧毁了她重生后,所拥有的一切!”战奇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阻止到底?为什么要让她亲手打开这场轮回死局?!”
“是我欠她,我……还。”
凉九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一模一样的花事屋摆设,她慌忙看向朝南的窗户,那里有一玉白美人榻,一处青凝花座垫,一张琴案几,一个香坛。
推窗望去,望着漫山遍野的青凝花,还有一道竹海云梯,那是通往浣音崖的地方,太好了,她这是在做梦吗?
还是这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美人师叔!”
朝着竹海云梯高喊一声,凉九欢飞快地跑出花事屋,飞跑在青凝花群中,笑语不断。
青凝花与美人师叔共命,现在它们正鲜活地生长着,是不是就说明在这里,就能等到美人师叔傍晚从浣音崖抚琴回来?
“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