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诛仙死牢,乃是天界押解堕神的最高级死刑囚地,明日她就要被姚应华亲手送上焚神台了,她在这里哼唱一首童谣。
虽然很努力,却终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没有谁能听懂她哼唱的什么,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就如同五十万年来,九天八荒内所有的神仙妖魔都揭不开的一个神魔之谜——她的神魔之体,究竟如何才能灭。
但是,似乎所有人又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神魔之谜的源头,就是她那体内所川流涌动的神魔之气。
一身狼狈,现在唯一能得自由的,就只有一张不算笨拙,却仍然做不到伶牙利齿的血嘴了,以往皎月那小丫头总是嘲讽她嘴拙舌钝,还是不要开口说话的好。
所以当她被推到众神面前接受神判时,方落得个百口莫辩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要是皎月那张利嘴得知了,一定又会絮絮叨叨地说她个不停了吧,呵呵……那最爱缠闹自己的女儿啊……
虽然生了一个小大人的心,却毕竟只有八岁的年龄啊,以后没有自己陪在身边,她……
也会好好的吧……会的,因为悦姐姐在身边啊,她放心。
谁让平常都是他和皎月在照顾她呢。
微微咧动笨嘴,哼唱起她从出生到现在,五十多万年来,唯一学会的一首无名曲,还好皎月那小丫头听不到,不然定然又要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她鄙视奚落一番了。
谁叫她将从皎月那小甜嘴里欢唱而出的欢快调子,硬是给生生地扭曲成了苍白,绝望,空洞……的恐怖曲呢,呵呵。
暗淡无光的死牢内,幸好没有忽明忽暗的阴森倒影,否则定要让她自己吓坏了自己。
“呵,死到临头,还能自若,真是不知该说你愚笨痴傻,还是冥顽不灵。看来,你还不知道焚神山下究竟封印着多么恐怖的东西。”
香凝公主走进诛仙牢,听到她的幽幽歌声,不免讥讽得意道。
满室冰冷,眼前的女囚浑身血肉模糊,脸部被烧毁了一大半,早已不复清丽容颜,披头散发神经兮兮,整似个惨不忍睹的怪物。
可是,这些还不够!
一想起就是这个怪物霸占在应华神尊身边整整五十万年,眼底就分明地翻腾着嫉恨与阴毒交织的怒色,此刻,她要她生不如死!
见她毫无反应,香凝公主继续道:“焚神山内,火浪滚滚燃烧,没有庞大的元丹及深厚的修为护体,入者之躯必然瞬间灰飞烟灭,乃九天八荒第一禁地。如此恐怖阴毒,黑莲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究竟是为什么吗?”
形象生动的描述,如同亲眼发生在眼前,乍一听来,任谁不怖色?
而小欢,只是垂头不语,无声无波。
香凝公主站在诛仙牢外牢牢盯着她,就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说到这里,见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却毫无恐惧之色,不由恼道:“黑莲妖,你可知焚神山之威,皆是因为其地下深处,镇压着一条绵延无底的阴毒血海?相传,此海的形成时间及原因更是天地第一隐秘。流传下来的所有史册只记载,其在父神盘古开天之始,天地形成初前就存在,比洪荒蛮地还要早。那里天地戾煞之气阴毒无比,无情地吞噬无数试图征服它的神仙妖魔,所以被九天八荒称做血海罪渊。”
呵,既然你要装死,我偏要说给听。
“当初,为免众苦,盘古父神的三位血脉之子应华神尊、妖祖帝俊和黄泉冥王,三大上古神祇竭力用上古罪印将其血封,阻其危害。然其邪恶的力量却被妖祖帝俊窥视,他从中锻得一把能够毁天灭地的绝艳魔刀——天绝刀,意图劈开上古祸印,一举歼灭上古神族。幸好,应华神尊及时阻止,妖祖帝俊大万妖大军被逼入血海罪渊,他死而不甘,以父神血脉的名义,在此地诅下一个万古血咒。”
自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已历经三次几近覆灭的巨大浩劫。
第一次是遥远的上古时期,五十万年前的巫妖大战。
承袭父神盘古力量血脉所化之子——上古妖祖帝俊,为一统九天,从血海罪渊中锻得一把能够毁天灭地的绝艳魔刀——天绝刀,试图征服九天八荒,却最终在血海罪渊饮败于应华神尊,而含恨断颅自诀。
而天绝刀,从此消失无踪。
第二次是紧接着帝俊死后,血海罪渊的上古罪印仍然避无可避地松动了,致使天地动摇,海啸山崩,漫天血火从血海罪渊中喷薄而出,几近吞噬九天六界。
就在此时,魔皇手握天绝刀,一刀劈开血海罪渊,以狱火妖戒筑造血海魔门绝守魔界,魔族大军就此现世,并宣誓一旦迎回弑神弑魔的神魔之体,定重新打开上古罪印,诛天灭地。
随后,血海魔门大关,魔界消失,任凭多少能者都无法进入窥探。
也就是那时,九天六界才知道,原来应华神尊与帝俊大战时,苍华剑之圣气与天绝刀之妖气相撞于血海罪渊,受戾煞之气影响,锻成一股具毁灭力与破坏力为一体的神魔之气。
而身负神魔之气的形体就是神魔之体。
正是这个神魔之体的形成才造成了血海罪渊的上古罪印的松动,足以证明它的存在,对整个六界苍生来说,太可怕了。
一旦魔界夺得神魔之体,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再加上魔界随时都可能反攻九天复仇,只怕不及早除去神魔之体,六界将永无宁日。
终于,六界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五十万年,当神魔之体已经成为魔界谎骗九天,以夺得喘息与休养机会恐怖传说时,神魔之体却突然出现了。
这便是因为她而引发的第三次天地浩劫——仙魔大战。
“妖祖帝俊诅咒,血海罪渊永不消弭,上古罪印必然大开,届时定将吞噬天地,血焚一切,给我妖族陪葬!如今,九天八荒都知道了你就是这个万古血咒实现的祭品,难道你认为神尊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你,让整个六界都陪葬吗?”
会吗?会吗?会吗……不会啊——
“黑莲妖,应华神尊只能高高在上,被众神瞻仰,而你算什么东西?似神非神,是魔非魔,根本就是一个天地不容的怪物!”
“你看,强大无比的妖祖帝俊都被活活焚烧而死,你认为自己还有生的机会吗?你为何不怕?”香凝怒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出身在血海罪渊,不害怕也属正常。只不过等你带上缚神酷锁之时,就不一定这般平静了。”
她抬起头,香凝公主以为她终于害怕,面色一喜又得意道:“缚神酷锁并无可怕之处,只是限制你所有的修为,届时你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唯有这张妖冶无双的脸,被焚烧之刑折磨的扭曲变形,再也看不到一丝完好娇容!看你还怎么迷惑勾引应华神尊!呵呵,想想都是大快人心,足够消除我的心头之恨了。”
望着那张单纯到得意之形毫无遮掩的美人脸,她咧开嘴笑笑,惹来香凝公主更加肆无忌惮的嘲讽,鄙夷道:“哼!即便你出生在那里,这次也必死无疑。妄图玷污应华神尊,这就是你的下场!”
是啊,应华神尊,她最倾慕之人,岂能被她这个怪物染指玷污?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弑神弑魔,是打开血海罪渊上古罪印的钥匙,必除之。
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以诛仙牢隔音之效,去能听见那惨烈的打斗声……她猛然抬起头,却惹得香凝公主妩媚一笑,“听到了吗?闯诛仙牢者因拒降而被误杀,这理由不算违背与你的承诺吧?呵呵,君上早已布置好一切,就等他再来了呢!”
“滚!”小欢感觉一阵分崩离析的剧痛滑过心头,蓦然怒睁大的血红双眼,冰冷的似要吞噬人,香凝公主吓得连退好几步,怪物果然是怪物!
“哼!五十年相伴算什么?单凭你亲手伤了岚音女神,神尊就不会原谅你!明日有你好看!”心中满腔的恼怒和恨意,却只得犹不甘心留下这句狠话,便匆匆离去了。
她一心求死,能为悦千冢换出一条生路,也算偿还了他的千年情义。
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二人能活下来一个便是赚一个,可他为何还要回来独闯诛仙牢救她?皎月怎么办?
闯诛仙牢者因拒降而被误杀……姚应华啊,你好手段!好谋略!好无情!
不愧是天孙太子之师!她一个小小妖物岂能对付得了?
“姚应华!”
“姚应华!”
“姚应华,你出来!你出来!你告诉我你到底把悦姐姐怎么了!”
她声嘶力竭地吼叫,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被关在一个坚硬无比的牢笼内,挣扎吼叫,呜咽不止,丑态百出,最后还是乖乖等死。
嘴边血迹一点点干枯,抬起头,极淡地,望着冰冷窗外,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呵,来了就是来了,何必惺惺作态。
就像她,爱了就是爱了,执念了就是执念了,即便爱的是高高在上,人人敬尊的上古神尊,她也不畏惧这份天生的爱意!
可是,一旦放下……任凭是谁,都不能再搅起她的心波,这便是她这个被九天八荒的神仙妖魔,无冕为天命九天战神的应命姿态。
天命九天战神啊,呵呵……一个天界史上上位最快,却也下位最快的可笑称呼,全都拜窗外之人所赐。
承继父神血脉,生为鸿蒙紫气,化于苍华莲境,手掌苍华神剑,授业天孙太子,永享命与天齐,高卧九重宫天,冷看六界悲欢,位居五大上古神祇之首。
那般高高在上,超然遗世于沧海桑田之外,一双风华绝代的眼眸,隔着万丈红尘,淡淡地投来一道静若止水的目光,如落雪深渊,却沉醉她五十万年。
这样的神,曾经她以为距离她最近,却在此时才明白过来,那也是永远最远。
咧开嘴角,对着虚无的囚牢死气,低低地凄然傻笑。
原来,她的生就是为了死。
“见我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
静默许久,姚应华见她毫无反应,便要决绝转身,却因身后传来一句空洞的话,骤停。
“是他吗?刚……才,他如何了?”急切的声音,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小心翼翼,却因为在幽幽牢壁之间的回旋,清清晰晰地泄漏了绝望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