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湿润告诉她,慕容汾在无声落泪。
没有声音,是因为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堂堂端王,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所以,慕容汾现在这一面,只有秦如歌清楚明白,其他人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伏在她身上,只知道于礼不合。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秦如歌察看了周遭一眼,而且他伏肩时间也不算短了,便尝试着推开慕容汾。
边推边道:“端王,好点了吗。”
他久久未语,才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再给她继续造成困扰,便从她肩上起了偿
。
慕容汾脸色又干净了,在她身上蹭干净的,秦如歌忍着换衣服的冲动,便见慕容汾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站到水晶棺旁,瞻仰遗容。
她想了想,便也提裙而起,跟了过去。
经过人为安设,年贵妃此刻已然合上眼,睡容安详。
明知道杀母仇人是谁,却不能手刃她,太窝囊了。
母妃,可怪儿臣无能?
“好美的妆容,是端王给贵妃画的吗?如此孝心,贵妃九泉之下,一定感受得到。”
慕容汾此时却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消瘦的五指攀上晶棺表面,隔着晶棺仿佛在触摸里面的人。
透过慕容汾这抹笑,直觉告诉秦如歌,年贵妃这妆容可能不是慕容汾画的。
那就是年贵妃死前上的妆了。
难道是她久病卧床,经年来少施粉黛,不甘心衰丑的走,才化上浓妆吗。
直觉告诉她,不是的可能,还是有的。
“母妃外家不算显赫,但是她尚是姑娘时,在北地便小有名气。”
“嗯,我有听说过,年贵妃年轻时明媚动人,很多男人都心仪她。”
不然,皇帝当初也不会迷恋她迷得那么深。
慕容汾扯了抹稀薄的笑容,才道:“那你一定没听说过,母妃有一双巧手,尤善妆善自己,再加上她本就底子好,经她一双巧手,靠着这张脸,当年轻易便捕捉了帝王之心,本来按外家的家世,很难在后宫走远,但是依着她的好性子还有漂亮的脸蛋,很快便晋升为贵妃。”
慕容汾指腹顺着年贵妃的轮廓描绘,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话锋一转:“可是,母妃的品味,一向高雅。而父皇,也最喜爱她淡妆的纯美,不是这种浓妆艳抹,美则美矣,却是掩去了她真正的璀璨光泽。”
秦如歌马上就明白了,慕容汾这是在暗示她,年贵妃果然是因祸而亡。
若她猜的没错,这妆容,也的确是年贵妃所为,太皇太后没必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再杀。
年贵妃这么做,不但是用浓妆掩去自己的本色,还提炼了一种暗示亲儿勿忘此仇的味道来。
尤其年贵妃穿着大红衣裳,与艳妆交映,触目难忘,恐怕慕容汾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慕容汾神色愈加晦暗,笑容消尽。
就是因为熟悉母妃的品味,所以才在第一眼见到悬梁的她时,便知此事有蹊跷,再加上那封可笑的遗书,还有辞初说的缭绫的用意,他差点中计,惹一身麻烦。
母妃这辈子不争,却不代表上面的人让她死,她就甘心要死。
她让他记住今日,其实并不是让他马上替她报仇,而是让他不要自己白白把报仇机会丢了
。
时机,是的,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要等,等那谁也冒犯不了他的那一天。
因为,他记住了这一幕,永远不会遗忘给她报仇,这便是母妃的用意。
就是不知道,她悬梁之前,是怎样丧失尊严千求万求,才让太皇太后答应她这个好好送自己一程的条件。
秦如歌其实只是来走个过场,她也没有合适身份在这里待太久,很快便请辞了。
慕容汾这才将注意力自棺内人抽离,凝望着秦如歌似是带风的背影。
她现在倒是潇洒、冷静。
完全没有那时的胆小害怕。
和秦如歌相比,他想,他还是幸运的了。
不,不对,幸运的是秦如歌,毕竟她忘记了一切,没有了痛。可他却是记住一切,并以此为食粮,支持他得到一切的食粮。
可是,她凭什么这么幸运,凭什么选择忘记,就算是痛极的记忆,那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凭什么自作主张将它抹除。
慕容汾脸色变得阴暗,也许是觉得同病相怜的“战友”叛变了,竟生一丝可笑的恨意。
他把辞初拉起,带到一边,辞初惊诧于他的举动,被他拉扯得踉跄而走,纳兰惜心生狐疑,也快步跟了过去,以防漏掉什么重要的细节。
“殿下,怎么了。”
“你,你的本事,有没有法子能唤醒一个人的记忆。”
唤醒记忆?那必然是曾经发生过,又不记得了,才需要唤醒。
因为自己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例子,纳兰惜下意识觉得不安。
慕容汾想唤醒谁的记忆。
辞初目光凝然,最终和慕容汾的视线胶着。
他又怎么,又受了什么刺激。
上次他把秘密和他分享之后,他便叮嘱,那事很可能是一张关键王牌,不可在那件事情上轻举妄动,得从长计议。
他想了想,沉吟摇首:“殿下开玩笑了,在下哪有什么本事,大不了就是抚琴取乐于人,陶冶情操罢了。”
然后又不造痕迹看了眼纳兰惜,此意是警告慕容汾,不要乱说话。
也不知纳兰惜是不是真的察觉不到什么,看不出异色来,只是有一点焦急罢了,道:“不知殿下想让什么人恢复记忆,不会......是燕王妃吧。”
辞初暗暗摇了摇慕容汾的袖末,慕容汾这才回拒了纳兰惜的说法。
“哦,不是,你想多了。本王只是觉得自己最近忘性有些大,以前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只是想找回过往罢了。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只能靠着记忆回忆了。”
虽然慕容汾这么说,可纳兰惜始终觉得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他隐隐有种预感,一种慕容汾心思不好的预感,希望他不会把魔爪伸向如歌,否则......
晚些的时候,秦如歌到皇帝那边走了一趟,刚好御医看诊完了,这便离开了
。
如今的时辰,已经是晚膳时间。
可皇帝床前的菜品和米饭纹丝未动。
“撤下去吧,朕没胃口,不想吃。”
“是。”
秦如歌小声让宫女带一碗肉丝粥来。
未几她便端着碗,走到龙床边。
“皇上,听他们说,你一天没东西下肚了,终归要吃点的。”
皇帝苦笑,看着自己的双手:“吃了又怎样,只会在杀人的时候更有力,不吃不喝的好,这样提起剑来,也无力了,不是吗。”
“原来皇上一直知道,却是假装不知,来配合端王的一番苦心。”
“你心里一定怨朕是不是,明明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却还是要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朕的身边,朕,很自私。”
秦如歌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汤匙,拨了一口粥喂他。
皇帝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吞下了。
秦如歌撩起眼帘看去,惊诧发现他青丝现白,皇帝不算很老,头发一向是乌黑锃亮,竟一日衰退了不少么。
她不好多看,便垂眸道:“这没什么,人都是自私的。”
“唉,到了这时候,还是向着朕说好话。”皇帝顺从地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之后,才道:“适才汾儿那边来人带话了,他也一日未吃未喝了,朕担心他身子弱承不住,本想亲自过去劝劝他,可实在是不适得很,你能帮朕劝劝他吗。”
虽然她这一日也奔波得累,不过皇帝难得有所请求,她也不好说不要不能,便答应了。
她的屁股刚要离开龙床,手腕却突然教他一把抓住。
“皇上?”
“宫中流传的很多话,都到朕耳中过了一遍,朕都知道的,你顺道劝劝他,不要做傻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是指太皇太后的事情吧,他担心慕容汾一个激动,跑到长乐宫那边刺杀太皇太后。
不过慕容汾既然能忍到现在,都不去寻晦气,想来皇帝是多心了,他这个儿子,已经顾全了大局。
秦如歌带人把食物带到了慕容汾那边,不过她并没有意思喂他,纳兰惜见她又来了,不甚苟同,便起身拿过粥碗。
她不该和慕容汾来往这么密切的,慕容汾不是善茬,大抵不知在打她什么鬼主意。
“端王,是皇上让我来的,他命令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吃了。”
直接用圣意来压慕容汾
。
纳兰惜脸面微抽,果然是她现在的行事风格,够直接,让人无法抗拒。
然而他还是错了,纳兰惜并没有吃。
因为他跪坐着看向秦如歌之时,突然便眼前一黑,向前倒下。
“殿下——”
啧,有够麻烦的,秦如歌蹲跪了下去,替他号脉,触手温度略烫,她这才抬正他的脸,发现两颊微微显现红晕。
秦如歌以手背探向他的额头,似乎过烫了,而且慕容汾喘息喘得有点急促。
发烧。
她看向辞初和纳兰惜:“他病倒了,快让人把他抬回去。”
慕容汾被人抬走了,纳兰惜本欲也跟过去,却被辞初拉住。
秦如歌回首道:“怎么了,还不走?”
辞初淡淡道:“这里得守着,不然殿下不安心,而且......得有人坐镇,才免于受滋扰。”
他是担心太皇太后会派人来捣乱么。
秦如歌还未深想,辞初又道:“燕王妃,殿下就拜托您了,请务必让他好转。”
“我会尽力的。”
什么叫务必,凡事都有风险好吗。
不过慕容汾虽然发烧了,但也不算很烧得太厉害,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秦如歌错了,时间越往后移,慕容汾体温越高,烧得整个人唇齿间念着断断不绝的呓语。
得尽快给他物理降温。
还好她房间里有调配好了的酒精,秦如歌便让卯兔回去给她取过来,然后吩咐给她打下手的宫女替他擦身,秦如歌也帮忙擦拭他的四肢。
慕容汾一天没吃了,体力本就不支,再生这么一场大病,还真有几分嗝屁的可能。
她带来的食物里有流食,便将其拎了过来,递给那宫女:“我看他现在是吃不下的,你口哺喂他吧。”
“什么?这......”宫女醺红了脸蛋,偷偷瞄了眼病得糊涂的端王,如斯英俊,如斯身份,口哺主子,谁不愿意呢,如若他醒来后,怜惜她献唇渡食,把她要了在身边伺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然而宫女还来不及点头,门外便传来一道凛冽的女声。
“王爷怎么样了,病得很严重?开门,让我进去。”
秦如歌觉得这把声音有点耳熟,便见有人推门而入,不是贺兰沅又是谁。
想来她应该是收到了年贵妃的死讯,才赶了过来。
不过这都一天了,她才收到消息,未免太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