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闻言心中十分佩服那姑嫂两人,心里感叹苍天不可欺!
“果真围住了?”
贾芸颔首:“吴蓝正领着锦衣卫守卫修国公府,据说连一只鸟儿也别想飞出去。有人猜测,忠靖王如此,是为了阻止侯孝康的夫人进宫向上皇求援。陛下也想借机铲除侯家,这才顺水推舟。”
迎春颔首:“大有可能!”却见贾芸欲言又止,嗔怪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贾芸声音越发低沉:“侄儿听坊间有奇怪的传说,说侯家肯定得罪过忠靖王呢,不然,不会这般整治他!”
迎春知道贾芸的意思,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他们仗势欺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报应的一日,没什么好稀奇!”
又伸手在贾芸头上一拍:“有时间赶快找个媳妇,让你娘享享福吧,别打听这些没影的东西,记住啦?”
贾芸忙着赔笑:“侄儿那日跟周大爷吃酒,顺便听一耳朵。”
迎春即刻想起周青:“周青吗?有什么事儿?”
贾芸道:“这不是姑姑请他带回来一批宫廷供奉吗,三姑姑是女孩子,不方便招待,史家姑父不愿意上酒楼,贾琼叔与贾叔又跟周大爷不熟,三姑姑就吩咐侄儿去了。”
贾芸说着擦把汗,其实探春只是个借口,却是周青替贾琏解决一麻烦事儿,贾琏在五福楼包间宴请周青,带上贾芸作陪。
本来说好了叔侄们联手喝周青,孰料周青酒量如海,趁机灌醉贾琏,拐弯抹角打听贾府对迎春婚事的态度。
贾琏醉眼朦胧,一通胡说。夸赞忠靖王,说是二姑姑嫁给忠靖王真是三生有幸,前世修造。
贾芸当时极力打岔,无奈,每次都被周青把贾琏扯回去。
更严重的是,饭毕之后,贾芸搀扶着贾琏上车,竟然瞧见忠靖王。
这事儿让贾芸如噎在喉。
贾芸敢保证,周青必定是跟他主子是一路,目的就是要给贾琏下套。
贾芸是个聪明人,猜测忠靖王估计看中了二姑姑迎春。
他很不明白,忠靖王有权有势,圣宠优渥,看中了二姑姑为何不请媒人,或是禀奏陛下,请求赐婚。而要这般私下跟二叔打探。
贾琏面上醉的很,贾芸确信贾琏心里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这话贾芸不敢对迎春明说,只能暗示道:“那一日喝酒琏二叔也在,只是中途侄儿遇见另外一个朋友,出去一会子,再回来,琏二叔就喝醉了,跟周青称兄道弟,谈的投机,其中就说到姑姑,只是侄儿回来,他们就打住话题,侄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些什么。但是,侄儿隐约听见二叔似乎承诺了什么。”
迎春想起忠靖王、熙郡王、还有周青几个人的蹊跷行径,迎春更加确定自己的感觉。
即便迎春内藏着的是一颗女汉子般坚强的心灵,虽然她并未谈过恋爱,却并不妨碍她女人的直觉:忠靖王对自己并非自己以为的同情弱者,故而特特关照自己。
无论当初忠靖王救下自己是什么心事,迎春可以确认,自从上次他赖上自己开始,或者更早,从自己替他治病,他在皇宫醒来开始,忠靖王的言行就有些不正常了。
一时好,一时歹。
好起来就像你亲哥,事事周到体贴。再好的东西顺手就送了。
比如当初的灵石扳指,后来带自己赌石,再到莫名其妙的香妃扇子。
再比如,伺候自己洗手……
忽然间,他又变了脸。
莫名其妙的撩闲,莫名其妙的生气。
一如迎春所了解的那些青春萌动的小男生,就如当初自己的那个同桌。
然而,忠靖王三十七岁了,结了三次婚,死了三个老婆,还相亲无数次,虽然没成功。
怎么也算是久经沙场,怎会如此萌动?
难道这家伙从前没有爱上过姑娘?
这绝不可能!
迎春听说过,忠靖王第一个王妃虽然是秀女,却是他自己看对眼,然后请求赐婚。两人之后半年时间过了幸福的日子。
思来想去,迎春也想不明白。关键她自己的爱情经历是一张白纸。
她萌动过,倾慕过,真正的恋爱却没有过。
她前一世的生命在二十八岁戛然而止。之前疲于奔命,根本没时间也没有心情风花雪月。
知道忠靖王或许喜欢自己的事实,说实话,迎春有些窃喜。
忠靖王人品家事,真心没话说,心肠好,长得俊,金子多,对女人还温柔,这样的丈夫相处起来应该十分舒心。
只可惜,他的身份实在太高了!
迎春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迎春回到荣府已经是午膳十分,小混蛋已经在荣庆堂混的如鱼得水,占据了贾母右手的位置,嫣然成了贾母的新宠。
迎春行礼之后刮刮小混蛋的鼻子:“这可是你宝玉舅舅的专利,将来可别外甥舅舅打起来。”
贾母心情很好:“二丫头放心,再没谁好意思跟他争,要脸不要呢!”
迎春因为要去铺子里查看,进城之后刚巧遇见林之孝去迎接,故而让綉橘司琪,合着奶妈子带着小混蛋先行回府。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小混蛋已经把贾母哄得眉开眼笑。
迎春看向綉橘,綉橘缩缩脑袋不说话。
迎春看着小混蛋:“没想到你倒跟老太太对脾气哟!”
小混蛋笑嘻嘻贴着贾母:“喜欢老祖宗!”
这时候鸳鸯瞧着迎春满脸糊涂,终于扑哧一笑。
却原来,小混蛋偷偷开了迎春的包裹,在荣庆堂见了姑娘就叫姐姐,随手给人家送胭脂。
至于贾母,小混蛋除了送胭脂,还把自己的零嘴,袖珍西红柿送了一颗给贾母,哄骗贾母说,吃了红樱桃就会越长越漂亮。
迎春心里说声好悬,幸亏自从有了灵竹汁,她就再没给贾母吃过番茄蜜茶,不然真要露馅儿。
再有,迎春早有预防,一直告诉小混蛋,小番茄是一种野生的樱桃。
迎春不动声色留意贾母的神色,她似乎并未注意到番茄的滋味,心情一松。
中午饭后,凤姐也过来了。
凤姐的孝期也算是过了,她是爽朗的性子,虽然巧姐儿还是有些胆怯,然而,侯家接连倒霉,凤姐的心情忒好。
凤姐进屋,首先给黛玉道恭喜:“恭喜妹妹,贺喜妹妹,妹妹家要添人进口了。我就说了,当初吃了我们家的茶,为何迟迟不答应给我们做媳妇儿,原来却是既要吃茶,又要骗人呢。”
黛玉这会再不好意思与她对嘴,人家可是来给黛玉商量如何办婚事,黛玉不是不知道好歹之人,红着脸起身,微微福身:“偏劳嫂子了!”
黛玉羞得脸蛋成了红布,凤姐偏要追问:“妹妹没说清楚呢,偏劳我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
黛玉袖子一抬掩面走了。
凤姐还要追:“林妹妹别走啊,话没说完呢!”
贾母笑嘻嘻招手:“凤丫头过来,就知道欺负你妹妹。”
凤姐笑吟吟转回来,又给贾母作揖:“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这回您的两个宝贝玉儿配一对,您老再没有不称心的事了!”
贾母伸手就打凤姐:“我打你个没良心的哟,我不疼你呢?”
凤姐忙着撒娇:“我说笑呢,老祖宗莫生气。”
小混蛋这时候插嘴:“老祖宗莫生气,生气不漂亮!”
凤姐终于瞧见小混蛋了,嘴里惊讶:“哎哟,这是哪儿来标致孩儿,莫不是观音娘娘面前金童玉女下凡尘呢?”
迎春忙着一推小混蛋:“快叫大舅母!”
小混蛋张开双手向着凤姐一扑:“舅母最漂亮!”
鸳鸯噗嗤一笑:“这个小反叛,刚才还说鸳鸯姐姐最漂亮呢?”
小混蛋有些懵,左看右看,忽然一笑,葱白的小手指一划拉:“漂亮姐姐,漂亮舅母,漂亮妈妈,漂亮小姨,漂亮老祖宗,所有,所有,都是漂亮的。”
小混蛋话音落地,惹得满屋子哄笑。
贾母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多少年没人夸我漂亮了,我的个乖孙孙,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哟!”
荣国府多少年没有这样机灵的孩子了,就是宝玉小时候,也只是生的玉雪可爱,女孩儿一般乖巧,嘴巴并不哄人。
小混蛋也是因为迎春防养之功,跟着那些子仆人家里的小子们,学的满嘴奉承话,百伶百俐,嘴巴抹蜜,见谁哄谁!
迎春綉橘被他哄惯了,已经不动如山,却把荣庆堂一班子女孩儿哄得晕乎乎,乐呵呵。
尤其是贾母,老年人喜欢嘴甜灵巧的孩子,荣府这几年也没添孙子,越发喜欢喜小混蛋。
小混蛋凭着一张巧嘴,一张俊脸,成功的让所有人忘记了他那个混账爹。
凤姐见小混蛋嘴巴伶俐,蓦地想起闷闷不乐的巧姐儿,因此笑盈盈逗趣小混蛋:“莊哥儿,还记得巧儿姐姐吗?”
迎春以为孩子小,不记得,结果小混蛋竟然记得:“喜欢巧姐姐!”
贾母插嘴道:“这孩子是个念情的,刚来就问了巧儿,我想着她娘还没回来,就没叫人送他过去。”
寻常都是让人叫巧姐儿过来玩儿,自从那次,贾母再不叫巧姐儿了。
平儿了看懂了凤姐的意思,笑道:“不如我送小少爷过去吧,巧姐儿这几日问了好几回,说莊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啊,二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呢!”
迎春笑着把小混蛋递给平儿:“告诉巧姐儿,我等下就去看她。”
凤姐叮嘱平儿:“你带哥儿过去,慢慢给她说。”
迎春安慰凤姐:“小孩子容易说上话,况且巧姐从前喜欢莊哥儿,莊哥儿嘴巴哄死人,哄得我们那边的小孩子人人自愿给他当马骑,也不知道他像谁。他那个爹凶神恶煞,鬼神厌憎!”
凤姐嗤笑:“像谁啊,像姓贾的人呗,你们贾府的男人,哪个不是嘴上抹蜜,哄死个人!”
迎春也是一笑。这话也是,几个老男人迎春没见识过,贾琏宝玉贾蓉贾芸,他都有印象,却是讨人喜欢,只是没有小混蛋这样大面积忽悠。
这边贾母提起话头:“二丫头凤丫头,你们别光顾着说笑,过来说正事。”
迎春凤姐忙着走回来:“老祖宗您吩咐!”
贾母满脸笑意:“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宝玉的婚事,其实东西我都贮备的差不多了,主要三个事情,一时请客的事情,从前好说,如今贾府的情景,我担心,下了帖子人家也不一定来,不下吧,又不合适。第二件事情,就是婚房设在哪里,我的意思就设在荣庆堂,行礼也在这里,可是玉儿喜欢大观园,再一个,当初说的是入赘,住在荣庆堂,也怕那些混人闹妖。
迎春马上表态:“怡红院一直空着呢,虽然还住了些丫头,也是为了怡红院的人气旺,这才没叫那些丫头搬出来。那里做婚房都不用重新粉刷,只需添置喜帐喜床即可。”
凤姐也道:“行礼可以在老祖宗这里,老祖宗您福气大,让新人沾沾您的福气。”
贾母笑道:“好,就这么决定了,至于请客,我的意思不能不请客,林丫头也没娘家人儿,咱们不操办热闹些,林丫头心里不好受。毕竟人一辈子就一次,出门子没个响动不像话。只是我们府里目前的情况,也不宜大操大办,从前什么八公府啊,就不提了,不落井下石就烧香了,也不指望他们能来给我们撑场子,就请请姻亲,还有留在后街的族人吧?你们觉着呢?”
迎春觉得贾母的安排得当,垫着脚充高个,自己难受还被人笑话,量体裁衣最好了。
凤姐也赞成:“我给娘家送信去,我爹娘、三叔三婶子一定会来捧场。”
贾母拧眉看着迎春:“再就是你舅舅张家,论说张家也是姻亲,只是现在张家起来了,咱们一日不如一日,从前两家也不来往了……”
迎春愣神:“舅舅,张家?”
贾母叹息:“你不认得也是情理,自从你母亲过世,咱们两家就断了联系,张家当初也受到冲击……”
迎春懵懂得很:“什么冲击?”
贾母叹道:“这都是几辈子的老话了,当初,你祖父是先太子的武师傅,张家老太爷是有名的博学鸿儒,上皇就让他做了太子的授业恩师,后来……”
迎春懂了,太子倒霉,祖父受了牵连,被打压退出朝堂,郁郁不得志,终于归天。
张家老太爷一样的遭遇。
“张家如今又起来了?难道今上不记恨他们?”
贾母道:“张家当初只是奉命收徒,其实今上也是张太爷的学生,只是太子为主,其余皇子是陪太子读书。如今,张老太也病死了,皇上觉得对不起恩师,就把他师兄,也就是张老太爷的长子调进京都,做了礼部尚书了。”
礼部尚书迎春知道,这是封家老头走后的空缺。
说去来张舅爷进京,害得感谢孙绍祖与封翎,不是这两人犯贱,张舅爷进京且要等几年。
迎春言道:“我可听说六部堂官兼着内阁,内阁可以天天见皇帝,这可不是小官儿,张家如今是天子宠臣啊!”
贾母颔首:“正是这话,所以我有些为难。”
凤姐却把迎春盯了几眼。
迎春和快察觉凤姐的异样,想起贾芸的话,莫不是贾琏跟她说了什么?因问:“我脸上也没得花儿,嫂子怎么看一眼又一眼啊?”
凤姐抿嘴笑:“花儿倒是没有,可是二妹妹这一套一套的话,我听着这么新鲜,也恨奇怪呢,朝堂上的事情,妹妹怎么这么清楚?”
迎春顿时醒悟,后宅夫人大多终身在后院争斗,一辈子都是围绕妻妾争宠七掐来掐去,前朝事请多不感兴趣。
迎春却不会被凤姐问倒:“风姐姐忘记了吗?我如今可是女户,我自己行走江湖做营生,朝堂的事情不了解,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一般十天半月,芸儿就会给我写信,介绍京都地面上的事情。风姐姐若是喜欢,我今后也教你学学?”
凤姐撇嘴:“却是这样,我还以为妹妹跟了那个名师了。”
迎春挑眉:“我得罪姐姐了,我怎么觉得姐姐阴阳怪气呢?”
凤姐忙着赔情:“妹妹多心了,我哪有,不过是好奇罢了。毕竟我们就懂得柴米油盐,听了妹妹说的话,觉得忒新鲜!”
迎春明知道凤姐有古怪,她不说也没法子,迎春也不能去她喉咙里扣话。
贾母等她们姑嫂斗嘴完毕,这才言道:“最后一个问题,酒宴摆在哪里?”
迎春见贾母盯着自己,思索一下言道:“大观园虽然大,房子却都小巧,也就稻香村大一点,酒席也不好摆在露天里,不如这样,女客就在稻香村摆喜酒,她们也可以看看新娘子。”
贾母颔首:“剩下就是男宾的酒宴了,如今荣禧堂不能用,我这里没有大花厅,摆酒有些逼仄。”
这话是看着凤姐说的,凤姐马上咯咯一笑:“这好办啊,男客的酒席就摆在东院,二爷负责照顾。”
贾母笑道:“好是好,就是到时候在这边观礼,到那边用膳,虽不是很远,走起来也不近便。”
凤姐言道:“这也容易,届时,我朝娘家挪借个几辆马车,咱们自家也有四挂车,尽够了!
贾母见她们姑嫂事事抬庄,甚是满意:“有你们这样的嫂子姐姐,是宝玉黛玉的福气。到时候,女客就由二丫头你照顾。”
迎春言道:“我照顾倒是没问题,只是,我和离的身份,老太太不忌讳?”
贾母言道:“这是你爹许错了亲,你有什么错?我也问过玉儿,玉儿说二姐姐能干大方,心肠又好,她也想今后活成二姐姐的样子,自己做一番事业,自己养活自己,走出去,谁也不敢欺负!”
凤姐拍手:“林妹妹好见识,这话很对,臭男人不是东西,凭什么却要女人担不是?”
迎春被贾母、凤姐、黛玉,三个最能干的儿女人捧着,还有什么说的,马上表态:“既然祖母相信我,林妹妹不忌讳,我给祖母表个态,等你婚期定了通知我,宴席酒水戏台子,我都包了,保管妥妥帖帖,您就安心做老祖宗吧!”
贾母乐得合不拢嘴吧:“小的时候,有个怕批命的老道给我批命,说我一生有靠,少时靠父母,中年靠夫君,老年靠儿孙。一生的福气享到老!从前不确信,如今啊,我是真相信了,那个道士算得准啊!”
祖孙三个人精,相互恭维,喜气盈盈,其乐融融。
大事商议已定,迎春凤姐告辞了贾母,往东边院子去巧姐儿。
出了荣庆堂,迎春与凤姐牵手上了翠微车,迎春这才向着凤姐道谢:“多谢嫂子包容,处处帮衬,不然,我也不能有今日,说不得如今跟封翎一样,受那个孙家老婆子磋磨呢。”
孙婆子不是东西,迎春也不好意思当着贾母骂人。如今当着凤姐,迎春才敢敞开说话,反正凤姐自己也是个荤素不忌的泼辣人,不会在意迎春口出粗言。
凤姐颔首:“这倒也是,听说封家丫头也是个厉害的,成日家跟她婆婆打对台,动不动抱着孩子要去死,据说那丫头竟跟她小叔子不清不楚,她妯娌跟她干仗,闹得人尽皆知,孙家的名声在大名府都臭大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