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我不是杀客
我不是杀客,杀客最早只是个讹传。|
这缘于我第一次杀一个人,后来辗转得知,那人是“诡刀门”的大弟子,复姓司马,单字班,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快刀班”。
我没想过要杀人,但是快刀班想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不得不出手反击。
快刀司马班是在闹市对我施的手,可见其自负。那时天刚放亮,集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时有各种食物的香味飘散过来,叫卖声四起,一片祥和安定。
司马班从侧后方近身的时候,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我在挨了师傅数千次偷袭之后练就的警觉。到达攻击距离,快刀班迅速出手,七寸短刀直刺我的后心,我反手一个擒拿,捉住了快刀班的手腕。
这样讲似乎平平无奇,但诡刀门素以刀法诡异闻名于世,快刀班更是以“快”字名动江湖,而且这一刀出刀方位诡妙,运刀线路飘忽,所以我对快刀班束手之际满眼的愤恨和不甘印象深刻。
我说,朋友,有何怨仇?何必如此痛下杀手。
快刀班一脸的决绝,哼了一声,道,因为你左手腕上有一颗红痔。
我不禁一笑。好牵强的理由。
少年左手有红痔者,见而杀之,这是我的使命。快刀班把话说得理所当然。临死之际,让我知道你的名号!
我说,沙珂。
报上姓名之后,我开始有些后悔了。我原本不想赶尽杀绝,即便快刀班想置我于死地,只是他不该问我的名姓。师傅临行交待,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都不能留下活口。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声入众人耳,众口传四巷,“杀客”之名或许是从此传于江湖。
我用了快刀班的短刀,那刀的确很锋利,刺入喉管的时候感觉不到丝毫的阻力。大概快刀班不曾料到,他辛辛苦苦磨砺的刀,有一天会刺入他自己的身体。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临行之际,我在快刀班尸首的右脸上画了一个血叉,这也是师傅特别叮嘱的:杀人留印。
擦干净刀上的血,我收了快刀班的短刀,即便这犯了大忌。因为我喜欢刀背上刻着的两个字,大概是它的名字:穿肠。
01我的师傅,叫张无极
不记得从何时起,我和张无极相依为命,感觉就像我左手腕上有一颗红痔一样稀疏平常,好像事情本该如此。数年之前,我想到过这个问题,我问张无极他是我的谁,张无极说他是我的师傅,但是我不能叫他师傅。他让我叫他无极。
我问他,无极,无极是什么意思。
张无极说,无极就是没有终点。
我又问,无极,那你为什么不叫没有终点。
张无极摸摸我的头说,傻瓜,没有终点太长,叫起来不顺口,写起来会很费墨水的。
张无极是我的师傅,却从不教我打斗的招式,一直到某一天命我独闯江湖。那是炎炎夏季的一个午后,酷热难当,蝉声聒噪。我对斜靠着老树打盹的师傅说,张无极,你打算让我去哪?
江湖。师傅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眼。
我说,去江湖做什么?
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可是,你都没教我武功!
难道我教你的还不够多吗?师傅没有回答“使命”的问题。
都是些“以掌断水”、“以指洞布”、“以气破冰”、“以声碎石”,没有招式,怎么拒敌?
师傅不答,良久翻了一下身,说,替我赶一下苍蝇。
什么?我一愣之后会意,抬手用食指和中指轻松一夹,又用拇指配合,不耐烦地掐死了一只肥胖的苍蝇,接着说,张无极,你是不是有武功秘籍要传给我?
师傅睁开眼,不耐烦地起身坐定:武之末,以力打力;武之通,四两拨千斤;武之道,以实击虚,以柔克刚;武之极,无招胜有招,招由心生。师傅说着一抬手,把捏住翅膀的苍蝇送到我眼前,问:懂吗?
我似懂非懂,不肯罢休:那你总该有雪藏的神兵利器吧?
师傅一定很失望,不再理睬我,倒头又睡,半天之后说,讨饭的碗,打狗棍,你要哪个?
张无极,你这么抠门,难怪当年人家姑娘不喜欢你!我承认这样不好,我不该揭师傅的短处。
师傅假装熟睡,我知道他睡不着。
张无极,你把我撵走了,千万不要想我!以后谁替你捶背、捏脚、端水、赶苍蝇?谁听你的放荡错乱风流史?我说话的时候眼泪直流,声音哽咽,楚楚可怜,企图动之以情。
别白费功夫了。人生苦短,终须一别。你走吧。
直到此刻,我方才真正生出几分从此以后再无依靠的恐惧。那种恐惧就好比*着身子睡觉,突然被人掀了铺盖,一瞬间光亮刺眼,冷风刺体,被人看了光光,双手不知道该怎样遮羞。
我问师傅:不懂生计,倘若快要饿死了,该怎样?
抢。
师傅的回答让我诧异。我师徒二人衣衫褴褛,漂泊流浪,居无定所,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除奸惩恶,却从不偷盗强抢,师傅谓之江湖侠义之道,如今却说出此等话来。
师傅又说,身将死,不言道;行从善,赎于心。
有人欺我,该怎样?
自强。
有人叛我,该怎样?
自省。
轻我呢?
自爱。
爱我呢?
自重。
张无极,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天下之大。有缘再见。
张无极,我要走了,你多保重。记得把裤子缝一缝,都走光了。
师傅翻了一下身,说,记住我的话:知你姓名者,灭其口;杀人留印;不可相信女人。
我对张无极跪倒,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师礼,却从始至终没喊他一声师傅。
未及走远,师傅喊,沙珂,把打狗棒带上。真不识货!
02一人,一马,走天下
我生性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甚至于不喜欢光亮,在有亮光的环境里睡觉,一定要蒙住眼睛才能睡得安稳。独闯江湖以来,山南是我踏足的第一个城镇,就遭遇了快刀司马班,这更加重了我对人多之地的厌恶感。
我在闹市杀了快刀班,这事太过张扬,需要尽快脱身,否则势必要惹上官司,虽然我自信官府的捕快未必擒得了我,但难免徒增事端,况且快刀班有无同谋还未可知。念及此,我快步钻入人群,左晃右闪,趁官府未及闭城设卡之机出了南城门,遁入小道,奔西南而行。
遁出城门一路,有四个商客打扮的人左右不离。每次放眼四面,总有这四个人出现在视线里,目光所至,对方便放缓动作,或是有意偏离些方向,明显的心怀不善。这四人的脚力与外形身份不甚相符,于是我断定又有祸事要接踵而至了。
师傅虽然没有教我打斗的招式,却有传授一流的奔命之道,所以歹徒一时间也奈何不了我。
出了城门,四面开阔,追客没有了遮掩之物,一时间暴露无疑,索性也不再躲闪,分左右包抄,加紧步伐直扑过来。
师傅经常偷袭熟睡的猛兽,以此来激发我的逃命速度,还经常派我追野兔、擒山鸡、捉水鸭,给他烤了吃,因此行出数里之后我又知道这四人绝非善类。
屋漏偏逢连天雨,迎面一个方圆十数丈的水湾阻住去路。如今之际是要施展一下身手了,即便是没有身手也要装腔作势,用以震慑追客不要轻取妄动。
心随念动,我脚下发力,直跃上水面,落水之时脚下不停,跟着水波四面荡漾,我如履平地一般直奔对岸而去,是师傅为了吃烤水鸭传授给我的一套“凌波乘风”之技。
跃至对岸,感觉这一路奔命体能消耗了不少,需要稍作休息恢复些体力。我寻了一处避身之所,向对岸眺望。但见那四人追至水边,计议一番仍旧不肯善罢甘休,分左右绕行来追,真是比苍蝇还难对付。
初入江湖便杀机四伏,江湖果真是险恶。事不宜迟,还是逃命紧要。
转身欲行之际,一惊非小,迎面静立一马,马上端坐一人。那马腿短身矮,骨瘦如柴,幸好马上只是一个并不十分高大的少年。那少年面相秀气,眉宇间略有几分英豪之气,秀目,低鼻梁,尖下巴,唇见暗藏一丝玩世不恭。
我吃惊的不是马和人,而是马和人何时近身的,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更不知是敌是友,倘若马上人趁此良机痛下杀手,我没有十成的把握逃过一劫。
良久,少年说,上马吗?
我有些诧异,不明白少年的意图,便又看了看那马,对于是否能载得动我们两个人深表怀疑。
它有名字,叫瘦马。少年了了数字之后不等回应,径直调转马头。我心怀忐忑,最终还是上了他的瘦马。
马不可貌相,瘦马乃是奇种良品,正当壮年。少年说着扯了一下缰绳。那马当真不是凡品,奔跑起来路景如影,两耳生风,料想那追客再怎么英勇,终有人的极限,望马尘而不能及。
一路无话难免冷清,我找话说,小哥,多谢了。
少年说,谢我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是敌是友。还上了我的马。
我说,我相信你。你何时到我跟前的,我竟然不知道,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多费周折。
少年冷哼一声,说,偷袭不是我的风格。
我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杀意,起码暂时没有,不然不会轻易上了他的马。你这是要去哪,小哥?我问。
去哪?少年停了片刻说,一人,一马,走天下。
一人一马走天下,我重复了少年的话,又问,小哥,我怎样称呼你。
叫我,骆听寒。
听?寒?好意境。我这话的确是由衷的。
你叫沙珂?少年突然问。
我给了肯定的回答,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是听了我跟快刀班的对话?
少年话锋一转,说道,你难道还没发现我是女儿身。
这一惊着实不小。因为瘦马跑起来飞快,加上是第一次坐马,难免有些不适应,就下意识地抱了少年的腰。意识到失礼,我便急忙撒了手。只是那一句道歉还未及出口,便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吃了满嘴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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