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低头盯着棋面上的棋局,她想起那日她与大王出宫落入深坑的那场对弈,他的棋路时急时缓,令人无法捉摸:有时如疾风骤雨,在未缓过神来之时就已将自己杀了一个片甲不留;有的时候却又宛若毛毛细雨,湿哒哒的弄潮了万物,却仍旧不见成股流下的水渍。
她曾经输给过大王,她说过他太急了,而他则说她太相信自己了。如今眼下这局势,若换成是大王,他会怎么做?褒姒闭眼冥想,许久之后复又抬起头看着赵叔带问道,“褒大夫一事,舅舅还不打算处理?若是这么下去,只怕区区一个大夫都能爬到你太宰宫上卿大人的头上了,也不知舅舅情何以堪啊?如今你竟然还有心情和我一个小小的悉人计较,舅舅的气量只怕也就不过如此了!”
“现在应该是我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激怒了褒洪德吧?”赵叔带反问道。
“人也不是我招入宫中的,权利也不是我赋予他的,朝中大臣的人心也不是我帮着他笼络的,舅舅这话说的倒是奇怪了!”褒姒手腕纤细,捏起棋盒之中的白子又落下,再拿起一颗黑子思索着下一步棋。
“褒洪德已经辞官了,为何又会复职?”赵叔带问道。
“我怎么知道?”褒姒抬头看着赵叔带问道,“更可笑的是,太宰宫的官员如今想做便做、想辞就辞,舅舅若是坐不了这个上卿之位,不如让贤好了,我看当日虢上卿暂代太宰宫上卿一职之时,打理朝中大小事务倒也做的不烂……”
“混账!”赵叔带一拍桌子朝着褒姒吼道,“朝中大小事务岂容你在这里摆弄?”
“行了,”褒姒扔下了手中的棋子,失去了耐性,将冷嘲热讽的话语都收拾了起来,“如今想要褫夺褒洪德的权利,唯一的障碍就是当日大王下的那封诏书,你一个太宰宫上卿无权剥夺他的官职。既然如此,就让大王来下旨,将褒洪德打发回褒城去,此事不就一了百了了?何以我们会被牵制如此之久,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这书信自镐京城传送到东夷,一来一回,只怕是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不知道娘娘你是不是还熬得了那么长时间!”赵叔带说道,这个法子他早就想过了,只是此刻姬宫湦在外领兵作战,他作为太宰宫上卿却连这么点小事儿都置办不好,他就是真敢写这封书信请求姬宫湦处理此事,只怕姬宫湦也只会愤怒的将竹简扔在地上用刀剑砍成粉末。
“此事我早已做好了打算,”褒姒说着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捆竹简扔在了赵叔带的面前,“真的没有,假的还不会造吗?出了任何事情,他日大王回来,责任我一个人承担,不会牵连到舅舅!”
赵叔带眉头微皱,褒姒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假传大王的旨意将褒洪德从眼下大夫的职位上拉下来,她若是真的插手朝政,只怕迟早有一日这朝中就没有自己立足的地方了,褒姒扫了一眼赵叔带的表情,“舅舅不必担心,我若非为了自保,也绝不会出此下策!”
“我只怕……”赵叔带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了,“褒洪德回到褒城会坏事儿。”
“他留在这里一样是坏事儿,既然到哪里都是坏事儿,就把事情坏的远一些吧!”褒姒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她想杀褒洪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她的手中还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人,此事也只能从长计议,“我可不想看着赢德在镐京城发难!”
“他不敢!”赵叔带说道。
“哦?”褒姒抬起了头看着赵叔带,“舅舅何以会认为他不敢?”
“当日大王抵达齐国之后,楚国的军队就回撤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军队驻扎在褒城之外,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拿下褒城向秦国发起进攻,如今这支部队已经完全部署好了。”赵叔带解释道,这话叫褒姒狐疑的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也就是说,舅舅早就知道了秦国不敢妄动?”
“我是近几日才得到的消息!”赵叔带说道,他的表情倒不像是说谎。
“所以你担心褒洪德一旦回到褒城就犹如放虎归山?”褒姒问道,看着赵叔带点了点头,她才微微的摇了摇头,“舅舅多心了,你且放心吧,我哥哥不足为患!”
“赢德能够赏识的人只怕是不可小觑,褒洪德当日在褒家也未必事事会展示于你,此人绝不可以大意。”赵叔带劝道,心中始终对此人放不下心来。
“赢德赏识的,也未必是褒洪德!”褒姒看着赵叔带说道,心中对于他们几人的关系已经理顺了,只怕是家中主母和赢德之间有苟且之事,不为人知罢了!此事褒姒就不足为赵叔带一一道来了,只是问道,“舅舅今日前来,应该不仅仅是有事要和我说?”
“郑伯友明日启程,折返郑国,你不去送一送?”赵叔带问道。
褒姒的面色难看了一阵,然后才恢复缓和,平静的说道,“我就不去了,舅舅帮我带句话,就是了。”
“什么?”赵叔带问道。
“人生百年,转瞬即逝,就算是演戏,也请他对廿七好一些。”褒姒嘱咐道,赵叔带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褒姒的神情,“你与郑伯之间?”
“没事儿!”褒姒很快就回话道,越是这样越叫人觉得有些心虚,她说罢就有些后悔了,停下了手里正在摆弄的棋子,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嘴,“郑启之还活着不错吧?”
“是!”赵叔带点头道,当日此事也是委婉的告诉褒姒的。
“大王会怎么做呢?”褒姒仰着头看着房中的横梁,目光深邃,口气清远。
“你了解他的,”赵叔带说道,他也不太清楚姬宫湦的安排。
褒姒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盯着眼前的棋局,“我一点都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在下的棋,谁也插不了手,你我就是什么都不做,这大周的江山也不会就此结束。任凭赢德发兵,他不是也有后招吗?”说罢这话褒姒微微的叹了口气,姬宫湦就是一本令人无法看懂的天书,她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褒大夫,你不能进去……”门外忽然传来了秀秀的一声尖叫,看来褒洪德与秦夫人的会晤已经结束了,一听见赵叔带和褒姒单独会面整个人就像是发狂的狼,朝着褒姒的后堂冲过来,秀秀挡在他的面前,他便伸出手将秀秀推倒在一边,一脚踹开了后堂的门。
褒姒轻轻的拍了拍赵叔带的胳膊,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眼下已经不用等什么时机不时机了,直接将褒洪德的职位罢免了,赵叔带的顾虑是一旦褒洪德动起手来,只怕是他们这几个人都招架不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恼褒洪德。
褒姒摇了摇头,意思是叫赵叔带不必顾及,此事她早有准备。
赵叔带想起了大王留下三千兵马于褒姒一事,只怕是褒姒这么多天的蛰伏已经将此事安排妥当了,琼台殿内必定有大量大王的人潜伏。只是也令赵叔带觉得疑惑的是,褒姒究竟是如何瞒住所有人的视线做到这件事情的?
“秀秀,”褒姒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想要将被推倒在地的秀秀扶起来,她才走到门口,就被褒洪德拉住了她的胳膊,褒姒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的惊惧,吼了一声,“你别碰我!”她的眼神中充斥着惊恐的表情,连赵叔带也猛地被吓到了。
褒洪德手上带了些力气将褒姒猛地一拽,推到了她的椅子上,用脚将门关起来,看着面前的两人,手紧握着钢刀盯着褒姒,“娘娘,我早说过,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琼台殿,如今你这么随意的将人放进来,倒是为难我了!”
“胡扯!”赵叔带勃然大怒的说道,“宫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区区大夫说话!”
褒洪德看了一眼赵叔带,“大王临走之时曾经嘱咐过你与虢石父虢上卿二人定夺江山社稷的大事,虢上卿接到密报,有人要对娘娘不利,因此派我等保护娘娘的安危,如今娘娘出入受到限制,也是形势所迫,还望赵上卿见谅!若是你随意进来,娘娘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你说这责任是谁的?”
“我今日来就是要传一封大王的旨意!”赵叔带原本还想让事情暂缓,可是眼下看来褒洪德已经和虢石父、秦夫人连成一线,若是他再和褒姒相互掣肘,不管天下形势,这宫里的先机迟早是要丢掉的!“我早前就派人向大王禀报,你身为大夫,结党营私、以下犯上,大王如今发回信函,褫夺你的权利,发回褒城!”
“胡说!”褒洪德掐住了赵叔带的脖子,面色通红。
“胡说不胡说,你看了竹简上的内容就知道了!”赵叔带将桌面上的竹简抽过来,褒洪德却连看都没看就砍得粉碎,褒姒只是坐在一旁冷笑,“你就是毁了又有何用,正本早就送入太宰宫内登记在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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