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士兵们爬上山坡,朝着那俩“叫花子”猛追过去。
那俩“叫花子”行动甚是利索,撒开大步,窜山越岭,跑得飞快。
忽然士兵中有人惊叫起来,“喂喂,你们看,那不是一只虎——李过将军么?”
大家仔细一看,可不是?
那俩“叫花子”,身材相貌,动作,看上去颇为熟悉,正是李自成手下的两员大将:绰号“一只虎”的李过,还有高桂英的弟弟——高一功。
“喂——李将军,高将军,别跑,是自己人——”
士兵们一阵乱纷纷地叫喊。
两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停下了脚步,辨明了确实是自己人之后,哈哈大笑着,回转身来,扎撒着两手,跑下山坡。
“是自家弟兄吗?是哪位将军——”
两张肮脏而菜色的脸上,写满了惊喜。
高桂英驰马走上前来,喊道:“喂,李过,一功,是我,”
面前这两位大将,衣服破得看不清颜色,还带着斑斑血迹,李过的鞋子只剩下了一只,高一功的头发象是着过火,被烧掉了半边。
“婶子——姐姐——”
两个人跑上前来,抓住高桂英的胳膊,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高桂英一阵心酸,眼里涌出泪花来。
“太好了,你们俩——快换身衣服,唉,能见面就好啊。”
这还是自从潼关南原大战以后,她首次碰到闯军大将,这两人又是自己的家人,看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自然是高兴再加上酸楚。
“婶子,有吃的吗?”
李过和高一功也不知道饿了多长时间了,士兵们拿过干粮来,两人象饿狼一样抓过来,一通狼吞虎咽。
除了干粮,还有烧酒,用猪尿泡盛着,两人猛灌了几口。
一抹嘴巴,“嘿,酒足饭饱,又能和官军厮杀了。”
落魄至此,悍气不减。
高桂英问:“一功,过儿,你们俩就只剩下了光杆儿?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过一拍大腿,“嘿,说起来真丢人,我们俩在突围的时候,碰上了曹变蛟的队伍,大杀一场,我跟曹变蛟撞了面,较量一番,你猜怎么着?这家伙当真是勇极了,一刀劈掉我的头盔,差一点就削掉了脑袋,我真的不是这小子对手。”
李过在闯军中号称“一只虎”,勇力过人,善于猛打猛冲,但是被曹变蛟杀得大败,可以想象,当时的战斗有多惨烈。
高一功道:“曹变蛟不但身有万夫不挡之勇,而且作战极有谋略,他布下了三道防线,层层设网,我们冲过了第一道,还有第二道、第三道,杀到最后,两千多弟兄全都血染黄沙……”
一腔悲愤。
“好了,”高桂英劝道:“你们俩能逃出来,就是幸运,日后咱们一定还会东山再起。走吧,咱们一起去商洛山,投奔自成。”
“嘿嘿,我们俩,本来也是想奔向商洛山的,可是一路窘迫,差点饿死,就琢磨着在路上埋伏,劫个商旅什么的,抢点吃食钱财,谁知道正好碰到了你们……”
……
高桂英率领的队伍,经过两天行军,就快进入商洛山的时候,忽然前哨斥候传来消息:“前面象是有队伍。”
“什么旗号和服饰?”
“没打旗号,服饰杂乱,跟咱们差不多。”
服饰杂乱……这说明不是官军。难道是自己人?高桂英兴奋起来,她命令道:“派人上前联络。”
为了防备万一,部队摆成战斗队形,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过了半盏茶时分,忽然一阵欢呼声,从前面响起来。
好多人都在大笑,在尖叫,在大吼……
这声音带有传染性,片刻时分,整个队伍,都沸腾起来,无数人一起乱叫,大笑,上千人举着刀枪,欢呼跳跃。
“高夫人,是李闯王的部队,是闯王……”
大家在喊,在笑,在叫……高桂英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成百上千粗俗汉子的乱吼,听上去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终于——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了。
两行眼泪猛地从眼眶里涌出来,这是盼望已久的,天天都想着与李自成团聚,今天——终于实现了。
李翠薇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妈妈,是爸爸的队伍。”
高桂英笑着,抹掉腮边的眼泪,和士兵们一起,向前跑去。
旁边的人群,都在欢呼,在叫喊,在奔跑……两只队伍相向奔去,聚在一起,互相打着招呼,拍打对方肩膀,搂住对方胳膊……
好几员熟悉的大将,迎面走来。
一脸络腮胡子,身板象块铁板似的刘宗敏,老实巴脚的陕北汉子田见秀,一脸阴鹫鹫的袁宗弟,还有白马银枪,英气勃勃的刘芳亮……
好多双手一起向前伸出来。
大家一起在喊:“嫂子,嫂子,一功,李过……”
高桂英笑着,向大家打招呼,“兄弟们,你们都在,太好了,终于又看见到你们了。”
好温馨的情景啊,无数次做梦都梦见过他们,这些人——真是令人称奇,竟然都在,一个都没战死,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象以前一样健壮。
……
这是个令人感慨的事情。
潼关南原一战,惨烈无比,闯军全军覆没,李自成率八十七人退居商洛山,但是——这么一场大战,闯军所有的大将,竟然一个都没死。
所有将领全都侥幸逃脱。
这是巧合,或者更是天意。
……
但是高桂英没有看见李自成。
翠薇拉着她的手问:“爸爸呢?”
刘宗敏说道:“嫂子,闯王没在,他去谷城了。”
“谷城?”
“对,谷城。张献忠这个老滑头,受了朝廷招安,投降归顺了,就驻扎在谷城。闯王单枪匹马,秘密潜行去谷城,去劝说张献忠重新起事。”
“哦。”
高桂英心里掠过一丝遗憾。
但是嘴里也不好表示什么。
刘宗敏说道:“本来,我们都劝闯王不要去,一路上危险不必说,那张献忠是个靠不住的人,比油里的泥鳅还滑,他若是起了坏心,那可不妙。”
“没关系,”高桂英说道:“既然自成敢去,他心里就有底。”
这话没错。
李自成是什么人,心机如海,他不会做无谓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