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保吓得三魂出窍。
眼前这两个黑乎乎的影子,绿脸红发,着上身,半尺长的大红舌头吐在外面……这不就是鬼么?
鬼!!!
我擦,我是不是死了?只有死了以后才能看见鬼吧?
不对啊,我这回并没有挨打,虽然是三司会审,但是并没动刑,衙役们连根手指都没碰我,怎么会一下子死了?心肌梗、脑溢血……怎么回事?
这种“死了”的感觉令他头皮发炸,神情恍惚,浑身也哆嗦起来。
两个狰狞的“鬼”一边一个,挟持住谭天保,用铁链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左右一缠,横拖竖拽往外就走。谭天保暗叫道:“完了……我真的是要死了,这俩是阎王爷派来的小鬼,拿着锁链来钩我的魂……完了……”
踉踉跄跄,头重脚轻,谭天保被拽出牢房,惊恐万状之下,他看见四周全是灰茫茫一片,不见任何景物,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看不见监狱的院墙……只是灰蒙蒙的深遂不见底,这情景更加令人由心底生出恐惧。
这不就是“黄泉路”么?
老子上了黄泉了……
惶恐又悲哀,谭天保被两个“红毛绿脸鬼”挟持着,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眼前一亮,推入一间大房子里,抬头望去,我去——
几盏火把,照亮了一个厅堂,厅堂内或站或坐,好几个形容恐怖的鬼怪,在火把光亮下露着可怕的峥容,有长着牛脑袋的,长着马脑袋的,还有麦斗形脑袋的……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么?
正中央书案后面坐着一个头大如斗的人,披着黑斗蓬,青虚虚的一张大脸,眼似铜铃,血盆大口,不用问——阎罗王。
这叫做阎罗亲审。
昏头昏脑的谭天保被推到在书案前面跪倒,眼前有呲牙咧嘴的小鬼递过来笔墨纸砚,看来——审讯就要开始了。
那笔是铁制的,砚台是铜的——和传说中一模一样。
“咣当,”
一台大铡刀,扔在谭天保的身旁,那铡刀上还沾着斑斑血迹,看起来曾经铡过很多“鬼”命。
谭天保吓得往后缩了一步。
书案后面的阎罗王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下面的罪犯听了,老实招来,你所为何事,被三司会审?”
谭天保战战兢兢地回答:“启禀阎王,小人谭天保,是被人诬陷的,东厂的卑鄙小人,企图拿我来陷害勤王总督卢象升,以泄私愤……小人是冤枉的。”
他虽然心里惶恐,可是语意还是表达得很明确。
阎王怒声喝道:“大胆,竟敢信口雌黄,快把你与卢象升勾结谋反的阴谋,如实招来。否则将你的脑袋铡下来,放入油锅煎熬。”
擦……脑袋铡下来放入油锅煎熬,那不是成了人头丸子么?老子的人头炸熟了,可不知道好不好吃,滋味如何,是否酥脆……
但是谭天保使劲把心一横。
老子既然在阳世都没低头,到了阴间岂可违背良心?我就不信阎王会跟东厂狗一般无耻卑劣。铡刀油锅……随便吧。
“禀告阎王,小人说的句句是实,卢象升是个忠臣,他正在前线率领士兵作战,抵抗清兵,他为了朝廷浴血奋战,连命都不顾了,岂能谋反?这些都是小人造谣中伤,小人拿命……拿脑袋担保,卢象升确实是忠臣,更无和小人勾结谋反之事。”
说完了,自己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冒凉风。
我去……下面会不会被小鬼们将脖子按在铡刀上,一刀下去,人头落地,然后就下油锅煎炸?
耳边似乎响起“吱吱”的油炸声。
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谭天保使劲咬着牙,拚命告诫自己:挺住……挺住……
浑身发抖……
站在侧面的一个长着马脑袋的“马面”开口了,大嘴一张一合,闷声闷气地说道:“禀阎王,罪犯顽劣臊皮,还是他把的脚筋先抽出来,然后下油锅吧。”
谭天保吓得一机灵,心里大骂,“你个狗日的马面,下油锅就下油锅吧,干吗要先把我的脚筋抽出来,折磨老子,你有什么便宜?王八蛋……不不,你哪里够得上王八蛋,人身马脑袋的东西,人不人马不马……”
忽然他心里一动。
嗯?
不对劲吧,马面刚才的话里,“罪犯顽劣臊皮”这一句,好象听起来耳熟,这是四川话。
谭天保跟着秦良玉在巴蜀的时候,听惯了四川话,对这些方言很熟悉。
怎么着,马面是四川人?
这可有些荒唐了,马面是四川人,那么阎王是哪里人?
河北人……山西人……
谭天保的心里骤然间划了个魂儿,冷静下来,他开始仔细琢磨……不对不对,此事绝对蹊跷,所谓阎王牛头马面之类,不都是人们的传说么,哪里会有真的?
即便真有阴世,也不会跟传说中一模一样。阴世里人们也种粮食吃么,眼前这些铡刀、铜笔铁砚之类,是他们炼钢炼出来的?那么他们还有矿业与冶金业?
阎王身上穿的长衫是阴间纺织厂的产品么?
根本就说不通。
……
谭天保心眼儿可不笨。他脑子三转两转,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我擦,原来他们是在蒙我呢。
老子差点被吓尿了,差点上当。
可不知道谁拿这么个鬼主意,弄一套“阴司”的场景来吓唬我。
他可不知道,出这个“鬼主意”的人,那可是大有来头,是崇祯皇帝。
……
正自暗自胡思乱想,阎王又一拍惊堂木,“大胆罪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招来。”
谭天保这回可定下心神了,昂首高声答到:“禀阎王,小人绝不敢撒谎,确确实实,是小人诬陷卢象升,我说的若有半句假话,情愿上刀山,下油锅,抽筋扒皮……随便怎么着都行,天地作证,请阎王明察。”
话说得斩钉截铁。
阎王沉声喝道:“你可敢签字画押?”
“当然敢。”
旁边有小鬼递过纸笔,那上面是记录的口袋,字迹尚且未干,谭天保更加心下雪亮,心道:“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在蒙我呢,看这墨汁几乎都能认出是‘一得阁’的,总不成阎罗殿里也崇尚使用名牌……”
他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谭天保。
然后按上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