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的痛楚,炙热难忍的钻心之痛,仿佛有着无数道来历不明的鞭子鞭笞着我的身体,处处都是疼痛难当,全身都如同掉入了蜜蜂窝里,被那些可恶而奈何不了的蜜蜂不停的蛰。
“啊……”我微微地动了动我的手指,左肩处便立刻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怎么会这样的痛,比我当初小产都要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了一声,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只是隐隐约约看见白色轻纱在我的眼前浮动,暗香翩舞,轻轻地风如同一只温暖的手抚慰着我的肌肤。
“姑娘,您醒了?”锦瑟关怀的声音传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尚在人世,试图挪动身子便又是一阵生痛传来,强忍咬牙并叫出声来,锦瑟嘱咐道:“姑娘受了剑伤,不要动……”
“锦瑟,我好痛!”吃力地咬出这几个字来,无力地倒在床上,柔和棉质薄被很是舒服,却想将它咬在嘴中,这样可以容我更加用力地咬住牙齿,用来忍受这无法形容的痛楚。
“是,姑娘,这很痛,但是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大夫说,按时吃药敷药半月就可以完好如初,姑娘忍一忍。”锦瑟轻轻地用丝巾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想起那一幕,剑是刺透了他的身子才伤到了我,我都如此痛楚,那他……我不敢想象,他该不会已经……
“他,他……王爷,他还好吗?”环顾我所处的房间,是一件干干净净极其雅致的房间,看不见灰墙,而是用青翠的竹子搭建而成,风拂过,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回音,跟唱歌似的。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怡亲王呢?记忆中的那一声仰天的呐喊,那一个坚强厚实的背影,他单腿跪地,手中的剑紧紧地插在泥土,他是在痛苦,因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心腹?
为何要如此做,是担心败坏我的名声吗?那时的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下堂妻”而我称其量不过是个“下堂妾”罢了,别人侮辱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带着被玷污的身子离开这个尘世罢了,我的那个男人会在意吗?他已经不要我了。
“王爷,他……他……”提起王爷,锦瑟便捂着嘴哭了起来,大豆般大的泪珠洒落在我的脸上,然后顺着鼻梁流入了我的嘴中,咸咸的,瑟瑟的,不会,不会,我还没有跟他说一声谢谢呢?还没有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做呢?怎么可以就这样的离去呢?
“他、他怎么?”
“王爷左肩上的剑到现在都没有大夫敢拨,豆蔻姐姐跟柳公子还有盐城知府江苏各省官员已经到处去寻访名医了,再不将剑拨出来,王爷的血就要流干了。”锦瑟越说便越哭得厉害,怎么严重?是啊,那剑穿透了他的身体,该如何才能将剑拨出来呢?
“扶我起来……”我强撑着身子朝锦瑟说道,我要去看看他,不能,那一剑该刺入我的身体的,为何他要为我挡了那一剑?寥寥几次的见面与交谈,他在我的心中有着不可抹灭的“高大”的形象,可是此时,他却要垮了下来,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不,姑娘,您的伤虽然不重,但是也不能随意乱动,若是伤口裂开感染了那就不好了。”锦瑟拦住我道,可是我怎么能够就这样地躺着,然后让他替我承受这一切呢?
“娘娘,小心楼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住在我的梦中,是因为那些已经过往的故事还是因为别的我已经无法分清了,他是从什么时候走入了我的世界?怡亲王?怡亲王?什么时候我的脑海里烙下了这三个字。
“我没事儿,带我去见见他,求求你了……”我紧紧地抓住锦瑟的手,一用力便感觉伤口处有着血水流了出来,血液在我的肌肤上流动,就如同蚂蚁爬行一般,又痒又难受。
“啊……”吃力地叫唤了一声,便又无力地倒下了,心中千百个不想躺下,但是身体却一点也不听使唤,锦瑟忙阻止道:“姑娘,不要动,不要动,千万不要动,伤口裂开了……”裂开了?怎么这么的没用,怎么这就裂开了?不过是被剑刺入了一点点,为何会这样的痛?他呢?整个身子都穿透了,而且剑还留在身体内,怕是连躺着也是不能的。
我怎么这样的没用呢?锦瑟按住了我的身子不让我乱动,试图挣扎却感觉已经无法动弹,是身体的疼痛让我流泪还是因为不能去见见他难过而哭泣?若是我不那样鲁莽地往战区里冲过去,他是不是轻而易举地躲开背后的攻击,然后也不必为了救我而被黑衣人的剑刺中?
年世兰,想一想那些为了吃苦受罪的人吧,想想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吧,你何德何能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代替你去痛,代替你去死,你是给予了她们什么?
清颜因为你而被人灌入一桶醋;声诺因为你而被人灌下了毒酒;颂芝因为你而被送到了辛者库;百合更是因为你而妄断了性命,你是给了她们什么呢?你答应清颜为多尔衮翻案,答应为八爷求情,可是你连提都不敢提;你答应放声诺出宫,让他去悬壶救世,可是他就死在你的怀中;你答应颂芝与她同甘共苦,可是你也给不了她最想要的东西;你答应百合为她与许决君指婚,风风光光送她出阁,可是她却为了救你自缢在你的面前,那也是尖锐的剑,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刺入了自己的腹中,你这是算什么?
一个小小的伤口就让你这样的痛不欲生,那他们所为你承受的那些痛楚,你可感受过一分啊?你还记得颂芝被惠嫔打的二十大板吗?你还记得声诺手中被炭火杀伤的伤痕吗?
想起那些往事泪水便哗哗地往下流,我身子痛,可是我的心更加痛,如果怡亲王就这样地死去了,那我该怎么去报答他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
“快,大夫,快啊,快将血给止上……”锦瑟拖来了大夫,急忙地要清理我的伤口,我咬了咬牙问道:“大夫,请问我的血会不会流干?”
大夫检查了伤口的情况道:“姑娘的伤口并不深,倒是没得大碍的,不过也不能任之由之啊?不然小伤变大伤,也一样会伤及性命的。”
“那便不必理会我了,如此我更舒坦些,你们谁也不要管我,让我尝一尝这种痛苦,让我体会一下被刀剑所伤的痛苦。”记得那一次,胤禛拿着刀指着我,责问我为何要伤害他的孩子?我那时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手紧紧地抓住了刀锋,任由自己手中的血液横流,许是那一刻,我不知道那刀可以刺死我吧!许是我不能真正地体会那刀剑无情的厉害吧。
“姑娘,这怎么成啊?”锦瑟焦急地喊道,可是我已经开始拒绝大夫的诊断,我只是想要看一看这点小伤能不能要了我的命,如果老天真的要收回我的命的话,那我就成全它吧,已经是该我还命的时候。
世间的因果报应是注定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我曾经也做过那么多的坏事,将宫中婢女奴才的命视为蝼蚁,随意侮辱与谋害,这一刻我才隐约感觉生命的意义与真谛,谁也没有权利决定谁的生死,死神面前,众生平等,不会因为你出生高贵的缘故,刀剑刺入你的身体而不会感觉到痛楚。
“锦瑟,求求你,带我去见见你的主子吧,不然我死也不会安生。”我拉扯着锦瑟袖子哀求道,伤口里流出的血液已经染红包扎伤口的绷带,渐渐地渗透到了我的外衣。
锦瑟哭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主子嚷着要来看姑娘,姑娘也要嚷着去看主子?可是伤口裂了怎么办啊?都怪我们不好,都是我们无能,不能护主子安全,不能保护姑娘安全,我该死,我该死……”锦瑟哭着哭着就开始左右开弓地打自己耳光,责怪起自己来,这哪里能够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害人精。
“带我去看一看吧!”我吃力地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道,她实在拧不过我,只能从了我,但是前提是让大夫先处理好我的伤口,因为大夫是男人缘故,所以隔着轻纱,大夫口述,锦瑟动手,帮我整理了伤口,当药物接触到伤口与我血肉融合到一块时,更是感觉难受,可是偏生疼痛感让我更加清醒。
锦瑟扶着我一步步地迈出了房间,这是一所精致的苏杭园林,巧夺天工的假山石林上流出潺潺的水流,让人赏心悦目,排解了我身子的痛苦也好似释放了我灵魂深处的压抑。
“啊……”一声因为痛楚而发出的惨叫惊扰了本是宁静的园林,正在树枝上休憩的几只鸟儿在惊慌之中振翅飞翔而去,留下一声声凄厉而短暂的鸣叫,只见窗户的银纱印上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好似银纱上凭空而绽放出了一束鲜艳的梅花。
“快,止血,止血……”里头传来这样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堆手忙脚乱的影子在屋内忙活。
我猜想这是在为怡亲王拨剑了,这是剑刺入身体里有多痛,从身体拨出来又有多痛呢?我不敢去想象,想着想着便感觉那些痛楚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身子一紧,便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下去,可是我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糟糕,不好了,怎么没有了醉仙粉?”里头传来焦急的声音,醉仙是止疼的东西,天哪,如果此时不知疼的话,那痛也痛死的。
“你说什么?”豆蔻焦急地问道,听这声音几乎是要发狂了。
“刚刚走得太过着急,故此忘记带醉仙粉了,这该如何是好?”那名大夫解释道。
“你是大夫,你问我该如何是好?我警告你,王爷若是出了个好歹,你们谁也躲不掉。”被豆蔻这一声叱喝,房间里头出来了好几个官员,个个都是愁云惨雾,急得上窜下窜的,一边忙着找别的药品止痛,一边遣人快马加鞭去取醉仙粉,顿时,人是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只是见着侍女一盆盆的水往里面送去,接着是一盆盆的血水与染血的绷带棉球等物品朝外端出。
“金疮药已经完全无效了,这止血的药是烈药若是在没有醉仙麻醉时使用,药粉与伤口一结合,只怕王爷会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而致命啊……”大夫道,伴随着众人进出房门的脚步声、焦急商议对策的言语声,怡亲王痛楚□□的声音是越来越微弱,我不过受了些皮外之伤,便已经是痛不欲生,我真是难以想象他此时的情况。
“豆蔻姑娘,这该如何是好?若是不止血,王爷怕是会流血过多而死的,可是……”大夫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豆蔻也同样是如此的,怡亲王微弱的声音道:“不必顾及本王,只管止血便是,本王撑得住。”
“王爷……”豆蔻如此冷静沉稳之人都发出了这样带着抽泣的声音,可见情况已经十分的严重,我再也不能承受了,不知如何站起了身来,推开了锦瑟的手推门而入,只见怡亲王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将左肩朝上,整个脸靠在枕头上,几乎要埋在棉絮里面,但是还是掩盖不了他额头上的汗水,似火般红眼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外衣以及床单。
他只是痛苦的喘息着,仿佛每呼吸一下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夫依旧是束手无策道:“可是,这样下去会痛死的,不如找些事儿来分散王爷的注意力,也许会稍微的好些。”大夫提议道。
“关公刮骨疗伤?王爷,豆蔻陪你下盘棋可好?”豆蔻提议道,可是如今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怎么去下棋呢?只怕她也关心则乱而糊涂了。
只见怡亲王微微地挪动了身子,费力地将脸庞在枕头上摩擦了一下,我瞥眼看去,枕头上摊着一块丝巾,那绣着兰花的丝巾已经染满了血液,这是他最爱的那个姑娘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此时此刻他还是留在身边,好像那丝巾如同他的性命一样的珍贵。
“大夫,只管下药吧,本王承受得住……”豆蔻跪倒在旁边抽泣道:“王爷,您一定要坚持下去,姑娘一点事儿也没有,她还等着见您呢?”是在说我吗?我见大夫从拿着一个青色的小药瓶朝怡亲王的伤口而去,虽然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但是感觉告诉我,当这个瓶子里的药倒入他的伤口时,他会如同刚刚拨剑一般地惨叫一声。
我想拔剑时,只要大夫手法干脆经动作快力道足够,“刷”的一声从身体将剑拨出来,兴许就是那么一刹那,但是这瓶子里的烈药与伤口结合的时候,会不会如同将一群身体被洒满盐巴的蚂蚁放入了伤口,然后让它们一点点的爬进去。
“慢!”正当大夫要下药的时候,我喊了一声……忙着朝床边跑了过去,他见了我自然是惊讶的,双眼眨了眨,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我刚刚从床上下来,只是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头发也还没有长好,如同狗啃了似的,我猜想此时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难看。
“怡亲王,我不知道这药丸能不能为你止痛,但是你愿不愿意试一试?”我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从里头拿出那颗紫色的珠子来,我特意做出了这样的一条项链的,将仅存的那颗醉仙罂粟蛊藏在里头,想着若是有一天没有活路了,就拿着这最后的法宝找太后求救,大不了一拍两散,破釜沉舟,只是后来皇太后落下个那样的结果,这醉仙罂粟也就毫无用处了,没想到今儿能够派上用处。
“你……你……”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张嘴了,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好似说不出来,豆蔻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我递给大夫道:“这是醉仙罂粟蛊,虽然它是毒物,但是他可以让人感觉不到痛楚。”想到此处,不由怀念其承乾宫那张雕龙刻凤的紫檀木床来,在那儿我可以说是度过人生最痛快的一段日子,尽管那毒物一直都侵害着我的身体。
“醉仙罂粟蛊?这不是在几十年前就失传的蛊术吗?姑娘如何得到的?您可知道这醉仙罂粟蛊可是灵丹妙药啊?”大夫如获至宝拿着那紫色珠子仔细地端详起来。
我疑问道:“那不是□□吗?不是可以让人沉沉欲睡,失去自觉,然后身体孱弱,渐渐地失去性命吗?”
“这个稍后再跟姑娘细说,只是这醉仙罂粟蛊,老夫从未见过,不知是真是假,不敢冒然给王爷用啊?”大夫质疑道,这是声诺鉴定的自然是真的,他说过,这紫色的珠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并不是致命的关键,它只是可以令人沉睡而已,若是病人觉得自己总是沉睡不好,而开始用提神醒脑之药,两者相互结合产生的药力才会致命的。
“怡亲王,是真是假,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可愿意相信我,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见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喘气的声音越来越沉重,而伤口还一直都在流血,我也没得法子了,如果可以,我也恨不得可以为他去痛,这本来就是该我承受的。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很高大威武的,可是此时在疼痛的折磨之下,他也露出脆弱的一面,心痛固然是痛,但是有些心痛的地方,想明白就不痛了,这身子的痛却并非是如此的。
“不,万一这个……”豆蔻迟疑道。
怡亲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嘴角不知道为何已经有些干裂了,可是他的眼神很坚定,他费力地点了点头,他是相信我的,若是救不活他,那我也只能是以死谢罪了。
大夫道:“姑娘,将这醉仙罂粟蛊给王爷服下吧!”
“服下?”这可不是内服的药啊?这看似安安静静唯美无缺的珠子可是一个有着生命的虫子,怎么能够服下呢?
“只要这醉仙罂粟蛊是真的,老夫不但可以让王爷避免疼痛,还能让王爷保住这手臂,将后没得丝毫影响。”大夫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以为把这个蛊嚼烂了,涂在伤口就可以产生与醉仙一样的功效了,可是直接服用会怎样呢?
“姑娘,为何是服用而不是外敷,老夫稍后再跟您解释……”大夫越来越有自信,不由也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那真是太好了,怡亲王的眼神朝我看来,里头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含义,我并不是很懂。
但是“渴望”这一样,我想我是读到了的,是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一种渴望,因为我与敬敏皇贵妃容貌相似的缘故吗?将心比心,若是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我,那我最希望在我身边守候的人自然是给予我温暖怀抱的母亲,小时候总感觉只要母亲在,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必害怕的。
母亲是挡风的墙,是避难的港,我伸手抓住他的手,微笑道:“孩子,别怕,额娘在这里……”
服下了醉仙罂粟蛊后,怡亲王便昏昏欲睡过去了,大夫再下药他几乎是毫无只觉得,只是依旧紧紧地拽着我的手,睡梦之中还带着一丝浅浅淡淡的笑容。
那一刻,他服下了醉仙罂粟蛊,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而我却反倒痛楚得更加的清晰,为何这样的痛?为何而痛?是身痛还是心痛?我已经分不清了,只是内心感叹道:“人生几何为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