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和一名同事谈起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一位人口学家有一天做这么一个统计调查,一定很有趣: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的人,总有一个人是最幸福的。那个人必定不愁吃穿,家庭富贵有权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需要劳动为生活操心,运气极佳,事事顺利,买奖票奖票中奖,出门三步就能捡到钱,炒股随便一投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他长相秀美,不但亲友围绕着他,宠着他,而且他人气很旺……总而言之,所有幸运的事都降临在那个人的身上。
如果一个个调查对比过去的话,这个世界上,肯定会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就算不是绝对的幸运,生活里偶尔有点极小的不开心,但是对比起其他剩下的人口,他肯定也是最幸福最幸运的。
结果我们的结论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那他肯定就是会无聊到去做这种调查的那位统计学家。
这个故事我在此说了也就博众一乐,但是接下来我所要说的这位患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就是这个世界最幸运最快乐的人,至少,在他的世界里是如此。
他是个完美地继承了阿Q精神的人物。
他的脾气特别的好,好到了任劳任怨,任打任骂都不会反抗一句,而且还会笑脸相迎的地步,但这并不是说他的精神完全异常,他能够做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两个因素:
第一是由于他的身体病变侵犯了传导痛觉的神经,他对疼痛的反应非常迟钝,也就是说他虽然有痛觉,但是也很轻微。第二是由于他过分强大的联想能力,他是一个可以活在想象力的人,有时候他甚至无法区分真实世界和想象世界。
他:
“嘿嘿,嘿嘿嘿。”
我:
“你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啊?该不会我的脸很好笑吧?”
他:
“对不起,我现在突然想到了一个笑话,哈哈哈,没有笑你的意思,对不起……”然后他继续笑得前仰后合。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根据他的亲属的描述,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经常容易脱节,聊着聊着就会自顾自地笑起来或者哭起来,那时候他就是想到了别的事,活在了自己的想象世界里。
我只得等他笑到自然停后才继续和他对话。
我:
“你刚才想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了?”
他:
“有一对情人在山里头被野人给抓了,野人跟他们说:你们谁能吃掉另一个人的大便就放了你们。结果那对情人做到了,回来的路上女人哭了起来,男人问她为什么哭,女人生气说:‘你不爱我,不然你不会拉那么多!’哈哈,很好笑吧?”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
“……”
他:
“我看你没笑,不好笑是吗?那是你想象力不够丰富,要是你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肯定很好笑。”
我: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吗?”
他:
“丰富不丰富我不好说,但是不管我要什么,我只要脑子一想,就可以有。比方说现在吧,你在我的眼里就是个穿着花裙子的姑娘,头发长长的,眼睛水灵灵的,真漂亮啊,啊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这么说,你还是分得清什么东西是自己想出来的,什么东西是真的?”
他:
“那得分情况,我的想象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动去想,一种是不自觉得想,前一种我自己还是能分得清一些的,但是后面一种有时候我自己就分不清了,不过都挺好玩的。”
我:
“好玩?难道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妨碍你生活么?”
他:“困扰肯定是有的,但是慢慢的就习惯了,我的接受能力很强,什么事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我现在已经能够控制我的这种能力了,用得好的话真是方便啊。”说着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陶醉起来,眼神也迷离了,我知道他肯定又在想一些东西了。
我:
“看你的表情,你又在想什么了?”
他:
“说出来估计你会羡慕死,我让你这门诊室里来了三个女人,其中两个现在正在给我揉腿按摩呢,还有一个女人么,正坐在我的腿上,真舒服啊……”
我:
“她们的样子很清晰吗?”
他:
“那得看我费多少力气去想了,稍微费一点脑子,她们就清晰点,如果想的随便一点,她们就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们,摸到她们,还能跟她们说话,跟真人一模一样。而且我想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会做什么,比老婆还要听话。哈哈哈。”
我:
“难怪我看你这个人这么乐观,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
“哈哈哈,有什么好发脾气的,我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别人说什么都没关系,打我也没关系,反正又不痛不痒的。”
我:
“你被人打过吗?”
他:
“有啊,我在维修公司干事的,我那工头脾气差得很,经常打我,不过那没关系,我稍微想一下,就可以在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里把他打得死去活来,让他对我跪地求饶,叫爹叫妈都行。”
我:
“你是说,你在事业上碰到不顺心的事,就在想出来的世界里发泄?”
他:
“嘿嘿,对你们来说那是想出来的世界,但是对我来说那跟真的世界完全一样,看上去,摸上去,闻上去都一样,根本分不出什么差别,上次我被那工头给当众扇了耳光,我痛倒是不痛,就是当着别人的面有点难看,所以我就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用斧子把他的手脚都砍了,顺便把他给挖肠破肚,看他痛得嗷嗷叫,在地上打滚的样子真是痛快啊,等折磨死他后我又把他给重新复活了,然后又用别的方法把他给杀死,来来回回总共杀了十来遍解恨,气一下子就消了。”
我:
“你经常用你这种想象的能力发泄吗?”
他:
“你要说发泄的话,也不太准。不过有时候我经常会用我的这种能力来做一些好玩的事。”
我:
“比如?”
他:
“比如我可以让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开战斗机去轰炸随便哪个国家。我还可以随便投放原子弹,把一座城市轻而易举地就炸成一片平地,看着那个世界的房屋全都倒塌,变成玻璃一样的东西,然后我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够立马复原,哈哈,太有趣了。我也可以随便改变我的身份,我可以变成世界大总统,可以变成世界首富,也可以变成宇航员上太空,可以跟我喜欢的任何女人结婚,三妻四妾都可以。或者回到古代去当皇帝也没问题,反正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上帝,是不会死的,随便哪个人都要顺从我,而且我不需要遭到什么报应。”
我:
“你的这种能力会影响你的生活么?难道你不想治好你的这种病?”
他:
“你把这种叫病?我可不这么觉的,我想我肯定是代表了人类进化的方向。你想想看,人类能够创造出那么的发明,创建这么辉煌的文明,靠的不就是想象力么?而且现在的人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各种文化产品就是最好的证据。这说明人类的进化方向就是想象力越来越丰富,我只是进化地比别人快了一点儿,迈的步子太大了。不过要说影响我的生活的话,也就只有那种不自觉的想象会影响我的生活吧。”
我:
“不自觉的想象是怎么影响你的生活的?”
他:
“这个要说的话,情况可就多了。有一次,我走出我的公司,发现外面居然是一片大草原,还有很多恐龙在走动,啥类型的恐龙都有,我那个激动啊,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时间,然后我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只始祖鸟一样的动物,我就拿石头砸了它的脑袋,结果它就开始追我,我跑啊跑啊跑,结果一回头,才发现那原来是一辆摩托车,结果那车主骂了我一顿,说我神经病。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产生了不自觉的想象,我还向那车主赔了不是。嘿嘿,不过他转身一走,又变成始祖鸟了,简直不能再好玩。”
我:
“但是你这种情况终归还是严重影响了你的生活吧,难道你不想治好?”
他:
“要是可以的话,你能只治好我不自觉想象的情况,然后留下我主动想象的能力吗?要是做不到的话,我倒是不想治了,就这样也挺好的,要不是我家里人非要拉我来,我真的觉得过得挺好的。”
我: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想当然,你这种情况有可能是前额脑叶出现了病变,甚至可能长出了肿瘤,最好赶紧去做检查,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后来他去做了脑电图检查,检查的结果是显示他的前额脑叶很正常,倒是海马体附近长了一个小小的瘤块,挤压了他的想象和记忆区域,导致了他的想象能力出现了异常。后来他做了脑手术,又住院了一段时间后,他出院了,手术还算顺利,不过在手术之后,他整个人反而变得抑郁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说,手术之后,他感觉自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原本他能够通过想象一个虚幻的世界来缓解自己的生活压力,但是手术之后他已经能够很清楚分清虚假和现实了,他说,这个世界太残酷,他宁可活在虚幻的世界里,做自己世界的皇帝。
我笑着说:
“那也总比你的大脑病情继续恶化下去要强,按照你的病情,要是再持续一段时间,恐怕就算做手术也来不及保住你这条命了。”
他苦笑着说:
“比起接下来的半辈子要活在那么漫长的痛苦现实里,我宁可在我自己享受各种短暂的乐趣,就算最后会死也无所谓。”
听到他的回答,我多少还是感到惊讶的。但是稍微一想,我感觉自己很能够理解他。这就跟癌症患者的家属不会告诉癌症患者真相,好让癌症患者能够尽量享受快乐时光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比起残酷的现实,我们更愿意活在自己虚设的快乐世界里,哪怕那种快乐,只是一个我们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但我们也会无怨无悔。
因为,一瞬间,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