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儿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进了阁楼的房间,然后反锁了门。
屋内吊着廉价的白炽灯,蒂儿嫌那光白得刺眼,便用旧报纸虚虚罩住,使它透出暗黄的光。
她早已洗漱好,换上了睡裙,钻进了被窝,盘腿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好。
时间应该还没到。她这样想着,为了打发时间,便打开书桌上放着的《贵族韵事谈》。
“呵――真可笑。贵族怎么了?贵族就可以随意丢弃少女的一片真心?”翻看了一会儿,蒂儿不屑地撇嘴,随手丢开了那本书。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响起了钟声,厚重的声音从广场中心传来,传到蒂儿这里,有点不真切。
但蒂儿全神贯注地数着,一下余音没落的听完,整整十二下。
她一直搞不懂十二点和零点是否只是叫法的区别――但是无需纠结,反正现在钟响了十二下。
这说明再过大概半分钟,桌上放着的那部电话就会响起来。
蒂儿紧紧地盯着电话,心跳逐渐加快,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心中充满期待。她甚至已经伸出手准备握住那部电话了,只为在它响起来的一瞬间接起。
“铃铃――”
电话只是短促地响了两声,就被蒂儿接起来了。
“蒂儿。”
那边传来低低的微哑的男声,随着电流而来。
“你好……你真的很准时。”
虽说蒂儿早已做好接电话的准备,但不巧的是她并没有想好一个新颖的开场白,所以只好说这句快被说烂的台词。
果不其然,他低低笑了,仿佛是在取笑蒂儿:“你昨天也这么说。”
他的笑并非是嘲笑蒂儿傻兮兮,只是单纯觉得想笑。蒂儿稍微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带上笑意。即使对方还没有说任何话。
蒂儿不擅长找话题,即使她为了防止冷场已经在努力搜刮,然而并无结果。
幸好他是个仿佛察觉不到尴尬的人,随时都可以开启一个聊天话题,并且很擅长引导别人打开话匣。
“你今天过的还好吗?”
“……不好!”蒂儿压低声音抱怨,“自从后妈说我住在阁楼比较好,父亲把我的房间搬来这里后,我就再没有出过门!”
蒂儿家的阁楼在整个房子的第三层,只有一个房间――就是现在这个房间。房间外面便是阳台,种着很多绿植,趴在围栏上可以眺望到不远的房屋。
也是在蒂儿搬来阁楼住后不久,开始接到这个每天十二点会打来的电话。
起初蒂儿以为是哪位同学的恶作剧,因为他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并且似乎很了解蒂儿。但他的谈吐实在太吸引人了,见闻丰富,知天文地理,晓海外奇事。嗓音也不错,像风吹过排管,奏出动听的音乐。
不过蒂儿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过电话传过来有些失真。
“哦……蒂儿不能出去很生气么?”
“当然!”蒂儿嘟起嘴巴,嗓音也有点发嗲,在对他撒娇,“出不去……出不去当然不好,现在学生们都在放假,我不能出门,都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同学了。”
“嗯。”他轻声笑着,像是父亲在调侃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儿,“蒂儿不会是有喜欢的男孩了吧?”
照蒂儿的性格,应该会欲盖弥彰地否认,然而这次她却罕见地没有反驳,而是不断地搓着手指,面颊发红。
蒂儿没有说话,那边了然的长长的哦了一声,看好戏意味十足,“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是以前喜欢的一个男孩啦,嗯,他叫艾伯。”蒂儿缓慢地回想,“艾伯是班长,家中经商,家境优渥。他本人也很优秀,爱好广泛,什么都了解一点,好像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嗯。你和他怎么样?”他饶有兴趣地听一个怀春少女诉说她的暗恋对象,还积极地发问,引导着话题往更深入的地方。
蒂儿低下了肩膀,叹了口气:“能怎么样?艾伯那种人,不是我随意能接近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那当然是因为不合适啊。艾伯哪里哪里都好,英俊,有风度,还没有傲气,和同学们玩成一片。”
蒂儿不无失落地说,“我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不丑,但是也不好看,朋友也不多,有时候还有那么一点不合群,配不上他啦。”
“或许艾伯并不这么想呢?不过要是你真这么想,那也没办法。”他可惜地说,“你就没和他有过接触?”
“当然有。我说过艾伯是很开朗很阳光的人,他帮助过我。我在校区外面喂给小野猫们的粮食不够,还是艾伯知道后去买了饼干,捏碎了给小猫们吃的。”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这个?说不定他只是顺手呢?”
“所以才说艾伯真的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啊!”蒂儿翻了个大白眼。
“好吧好吧。”他柔声妥协,“还有呢?”
“还有……”蒂儿努力回想着和艾伯有关的事,却感觉有些昏沉,就好像时间过了很久,一下子记忆有点不够清晰。
“还有,好像是……上个月?我还没搬来阁楼的时候,还去了艾伯家,去还给他书……和……和诺莉一起。”
蒂儿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我想说,虽然以前我是很喜欢艾伯,但是,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让人情愫萌动的事情……”她舔着有些干涸的嘴唇,下定了决心似的,“相比于艾伯,我更喜欢――”
“诺莉是谁?”不巧且奇怪的,他打断了她的话。
“诺莉是我妹妹。”不知为何蒂儿不想说起她,莫名心中有些焦躁和心慌。
“亲妹妹么?”
“对。”
蒂儿想转移话题,哪知接下来他又问:“她现在和你住一起么?什么时候让我也和她通通话?”
“下次吧。下次……”蒂儿想也不想地就开口拒绝。
“嗯。我猜,你们姐妹关系很好。”
蒂儿忍不住心中的慌张,她把它换成怒气:“诺莉诺莉,你突然对她这么上心做什么?和你说话的是蒂儿·沃伦,不是诺莉·沃伦!”
电话那头沉默了。
蒂儿懊悔起来。发火干什么?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吗?人家只不过是问了诺莉两句。现在怎么办?要道歉的吧,先不说担心他从此不再打来电话,本来就是蒂儿无礼在先。
蒂儿寻思着开口道歉:“嗯……刚才……”
“对了,刚才你说什么?比起艾伯你更――你更什么?”
他毫不尴尬地将话题跳转到他打断蒂儿的地方。蒂儿很无语,同时又有点紧张。
“其实,我……”
“其实,”他又一次打断了她,“我很喜欢蒂儿。”
蒂儿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胸膛。
她原本想要表白,没想到被打断后,竟是先听到了他的表白。
“为什么?”蒂儿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嗯……因为你很善良?”他轻声说,“你不是还给野猫喂食么?虽然你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很天真、很可爱,很善解人意,所以即使你脸上有小雀斑,你不喜欢它,我也还是觉得它很可爱。”
他补充:“当然,关于雀斑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我也,很喜欢你……”蒂儿结结巴巴地回应,脸上红晕发烫。
“嗯。”他表示很满意,笑意盈盈的,仿佛因为他喜欢蒂儿,蒂儿也喜欢他,这是多么令人皆大欢喜的事情。
他感叹般地说:“真喜欢蒂儿啊。”
蒂儿沉浸在甜蜜中,下一刻,他说:“但是,要不是蒂儿你已经死了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登门拜访,向你父亲提亲的。”蒂儿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默然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别吓唬人了!难道你是在和一个死人说话?”
他全然不理:“蒂儿,上个月从艾伯家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蒂儿全身发颤:“能发生什么?当然是回家了!”
“哦?谁回家了?”
“我和诺莉啊!”
那边轻轻笑了,蒂儿忽然觉得他的笑透着森冷:“你和诺莉回家了?蒂儿,你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只有诺莉回了家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于车祸。”
蒂儿觉得他疯了:“怎么可能!要是我死了你在和谁说话?”
但蒂儿脑中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尖利地摩擦着地面。她的眼睛突然模糊,变得血红一片。
“胡说八道!没人死!你这个疯子!”蒂儿被恐惧笼罩,惊恐地瞪大眼睛,“是你!死了的人是你!”
她听见他又低低笑了,那种无奈里带着轻蔑的笑声,蒂儿觉得那笑声像一条细细的蛇,缓慢地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脖子。
“那也有可能。说不定,我也死了呢。现在是两只鬼魂在对话。”
蒂儿眼中的血红未散,她试图用泪水冲洗自己的眼睛。她看见抽搐的人影,弥漫的血泊仿佛是无数条吐着红芯的蛇,朝蒂儿的方向缠来。
“好了……蒂儿,你认真地想一想,在那场车祸里,是谁死了?是不是你死了?还是……诺莉死了?”
“不要说了!没有人死!”
蒂儿紧紧地握住电话,把电话线扭在一起。她出了一身冷汗,粘粘腻腻地贴在身上。
她看见她在昏黄的天空里跌坐在地,柏油路上漫开一摊血迹。她看见一个女孩趴在血泊上,烂了的脸对着她的方向,眼珠对上她呆滞的视线。
她听见……不,女孩的声音即使是低吼也是几不可闻,她是看到了女孩阖动的嘴唇分辨出来的。
“姐姐……姐……姐!”
蒂儿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一滴接一滴不停地流了她满脸。
她呜呜哭喊出声:“不要……不要死!诺……莉!不要!诺莉!!!”
黑暗如漩涡般争先恐后地涌来,像可怕的记忆,把蒂儿覆盖了进去。
蒂儿仰倒在床上,揪着自己的衣领,看着天花板,失去了感知。
她模糊听见有人在撞击房门,悬空的电话里传来男声:“蒂儿……睡吧,醒来就――”沃克先生忧心忡忡地守在病床前,身边站着的是他的第二个妻子。
蒂儿双眼紧闭,意识昏沉。
她的心理医生合上病历本,说:“等蒂儿小姐醒过来,就能知道她是否痊愈了。”
沃克先生问:“要怎么看?能不能……直接问她她是否记起来自己的妹妹已经去世了?”
医生抬起眼睛看了沃克先生一眼:“最好委婉一点。”
“好的。”
蒂儿苏醒过来的时候,眼神无光。
他的父亲斟酌着开口:“亲爱的蒂儿,你好些了吗?”
没有回答。
“你的妹妹诺莉……”
“我知道。”蒂儿打断了他的话,“她死了,死于车祸,死于救我。”
病房里沉默了,空气像凝胶一样,令人感觉窒息。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凝固般的空气随着被推开的房门裂开了一条可以呼吸的缝。
一颗金粟色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好。我来看望蒂儿。”
蒂儿的呼吸停滞了,随后又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她瘪瘪嘴巴,鼻子发酸,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蒂儿·沃伦,”他说,“你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风吹过排管,奏出了动听的音乐。
他看着蒂儿微微一笑,“我是艾伯·克里斯。好久不见。”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凝固般的空气随着被推开的房门裂开了一条可以呼吸的缝。
一颗金粟色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好。我来看望蒂儿。”
蒂儿的呼吸停滞了,随后又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她瘪瘪嘴巴,鼻子发酸,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蒂儿·沃伦,”他说,“你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风吹过排管,奏出了动听的音乐。
他看着蒂儿微微一笑,“我是艾伯·克里斯。好久不见。”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凝固般的空气随着被推开的房门裂开了一条可以呼吸的缝。
一颗金粟色的脑袋探了进来:“你们好。我来看望蒂儿。”
蒂儿的呼吸停滞了,随后又长长地呼出来一口气。她瘪瘪嘴巴,鼻子发酸,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蒂儿·沃伦,”他说,“你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风吹过排管,奏出了动听的音乐。
他看着蒂儿微微一笑,“我是艾伯·克里斯。好久不见。”
“啪塔――”
现在是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