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开残不见人,唯见新月照孤坟。
树影森森,微茫的月光照着送葬的人归家。有王府的老仆轻叹,可怜一个好好的郡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连祖坟都不能进,连送葬的父亲也不曾言一语,流一滴泪。
永明郡主是豫王与原王妃唯一的孩子,自幼喜道,清心寡欲,对谁都是一副清冷神态,似乎不会笑,不会哭。
豫王的其他孩子见永明郡主对他们不理不睬,答一句都要想半天的木讷模样,便笑着喊她木头姐姐。府里下人们听多了,也难免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来二去,年复一年,永明郡主在外就有了个木头姑娘的称号。
木头姑娘不喜人,只爱养些花草树木,她院里的桃树竟长得高出屋檐十余丈,桃枝绵延伸展,覆盖整个院子。府里人干脆都将她那院子唤作桃院。
她欢喜坐在桃树下看书,研习道法,偶尔抬眸看一眼树上的白蝶,轻声问它们将去何处,可看见她的母亲?
热心的蝴蝶没有带来她母亲的消息,反而引来了一位迷路的少年。
少年手扶着粗壮的桃枝,站在白墙上,于烂漫桃花丛中露出一双月下流水般的眼睛,里面似泛着潋滟月光,颇是动人,以至于少年问她如何称呼时,她一时忘了警惕,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惜月——母亲给她取的名字。
少年白皙干净的脸上扬起笑意,说他叫萧瀚。
萧瀚是个喜欢笑,喜欢说话的人,坐在白墙上,絮絮叨叨地对她问东问西的。固然他实在是个很好看的人,清醒了的郡主却忍不了如此聒噪的人。她抿起了嘴,微皱着眉,低眸盯着手中的书,不再理他。
从前,继王妃的孩子便是这么被她“赶走”的。
可她低估了此人的功力,他不但丝毫没被她的冷淡吓到,而且犹在兴致勃勃地问她在看何书?
郡主微怒,纤细的手指微动,刚离开枝头的花瓣转了个弯,直直打在萧瀚的胸口,只听萧瀚惊喊一声,朝后落去。
墙后传来一连串惊呼声,一阵喧闹后,妹妹永安郡主全然不顾禁忌,怒气冲冲地跑进来,边哭边骂她得罪了宫里的十六皇子,王府要被她连累了。
翌日,永明郡主出了桃院,随豫王出府去给十六皇子请罪。
而就在那日,永明郡主不再醒来了。太医束手无策,郡主身子渐渐发臭。
半月后,永明郡主被葬在了这座孤山。
月光清冷,山风飒飒,树影摇摇晃晃,年岁渐久,坟上满是腐叶堆积,孤坟上长出了一根新桃枝。
昔日的少年变成了满面沧桑的阶下囚,扒了坟上的桃枝,被押到了皇宫深处。
元和二年发生了一件怪事,得胜归朝的睿亲王被禁于昭阳宫,即其母亲生前所住之地。
传言睿亲王在战胜后性情大变,举刀挥向自己的叔叔,现如今的摄政王。
至于为何将他圈禁在昭阳宫而不是御史台狱呢?
昭阳殿门外的老内侍瞪大了眼,试图吓跑懵懂的小内侍:“因为昭阳殿里有青面獠牙的妖精,会吃人的。”意思就是睿亲王要成为妖的盘中餐了。
小内侍歪了歪头,犹自不解的模样,本还想再问为何睿亲王现在还好好的,没被妖精吃呢,却被不耐烦的老内侍一手扯走了。
他们走了,而昭阳宫内青瓷瓶里的小木头却在夜里瑟瑟发抖。
小木头原是坟上的枯枝,被睿亲王捡了来,插在这青瓷瓶上。睿亲王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边笑着给她取了个名儿——小木头。
明明她只是根小枯枝,为何要叫她木头?明明她躺在山上,可以看星星月亮,为何要将她带来这有着神兽镇压的破房子?
看!屋檐上的那条小金龙又在瞪她了!
可惜小木头修为未到家,还不能说人话,更没有胆子回瞪反击。她只能乖乖待在瓶子里好好修炼,待它日得道,定要和那只金龙打一架再离开这儿。
木头嘀咕着,睿亲王醒来了,他的手脚皆被重重的铁链锁住。
睿亲王将水倾尽碗里,一刹那间,源源不断的灵气纷纷被她吸收。
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神水,竟有助她修炼的益处。
一月有余,她真的从一根细弱的枯枝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粗木,长出了许多嫩枝,并出现了几个饱满的花苞。
恰逢春日来了,花事即将到来。睿亲王将她置于窗前,常常望着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温柔,那双清亮的眼睛似泛着月色。
木头一时有些害羞,有些欢喜,虽极力忍住,枝头上的花却开了个遍。
不怪木头定力不够,怪睿亲王的眼睛太惑人。
木头只好转眼看向天上的月亮,不看他。
今夜,昭阳宫殿上的金龙忽然仰头警惕地望着南边。木头好奇看去,只见一瞬间,那边的天空有刺眼的闪电疯狂地在厚厚的云层里穿越,疾雷响起数声,越来越接近昭阳宫。
木头心一紧,她的雷劫到了。
与此同时,老内侍带着好酒好饭来了昭阳殿。这是他第一次拿正常食物,平常总是馊饭,害得睿亲王变得越发瘦弱。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老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却是叫身后的禁军强灌睿亲王毒药。
一边是她的雷劫,只要凝聚全身灵力便有抗住的机会;一边是睿亲王被强灌毒药的生命危险。木头首次生出了纠结之意。若是她帮睿亲王,便会耗损灵力,可能会被雷击得灰飞烟灭;若不帮,若不帮……
若不帮,她便是无义之枝。是他照料她,使她便在短短的时日里修为大增,雷劫才会提前来临,才让她有修成人形的机会。
况且,内心深处还有一点她道不明白的隐晦心思。
苍黑广阔的云层压近昭阳殿,电闪雷鸣,大风肆虐。睿亲王在剧烈挣扎着,就是不肯开口。
好奇赶来的小内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地直直往后退,不小心撞倒了窗台上的青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