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初六
子时
新月无风
益州城
现在已经是六月初六的子时,旧的一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新的一天来临总是美好的,因为新的一天就有新的开始,无论昨天有多少不愉快的伤心事总会过去。
如果是在平时,迎接新的一天,李建总是很高兴的,因为自己总算又多活了一天,又多享受了一天人生的美好,像他这样的人生无论在什么人身上都是美好的,拥有一身高超的武艺,无穷的智慧,足以让天下人羡慕的地位,更有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开怀大笑的年纪。
二十四岁,他只比林玉箫大两岁,因为他们是一块长大的,从穿开裆裤开始就认识,如果年纪相差太大也就玩不到一块去了。
很多人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埋头苦读,希望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
很多人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拜师学艺,希望有一天可以学有所成。
很多人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做着很多事情,很多为将来的美好生活做奠基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有他这样的成就,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像世袭王侯,皇家子弟可以,不过那毕竟是少数,像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可以做一个国家的大将军,那几乎是没有的,可是,他做到了,所以他值得骄傲,值得享受,当然,他受过的苦,也不会有人理解,至少不会有外人可以理解。
不过现在的李建却不怎么高兴,因为益州城外还有几十万秦军,几十万秦军和他一同迎接新的一天的来临,和他一同迎接他的新的一天的来临,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和许多人分享,更何况还是许许多多的敌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想要他的命,都想要得要命,甚至比想要自己的命还要想要,因为李建的命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命了,至少在现在是,因为秦惠文王已经让司马错下令,“活捉李建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取李建首级者,赏金千两,封千户侯,斩杀李建者,赏金百两,兵士升百夫长,百夫长升千夫长,以此类推…”,连李建自己也想不到,他的命竟然这么值钱,但值钱之物必多人取,所以李建也很不高兴。
但令他更不高兴的是明天一战,准确说是今天一战,因为现在已经是子时,已经是六月初六,六月初六,本是一个好日子,传说是当年西蜀两位上古圣君蚕丛和鱼凫建国的日子,所以每年的六月初六,西蜀都是很热闹的,益州城则更甚,但是今年呢?今年却只有战火,而且说不定就要亡国,建国之日即亡国之日,若是让这两位上古圣君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李建很喜欢打仗,因为他这一生还没有败果,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到他成为大将军,都没有失败过,而且他有谋略,有武艺,但是面对秦军,他也不禁浑身凉到心底,益州城外究竟有多少秦军,李建不知道,司马错也不会告诉他,他只看见城外密密麻麻的全是行军帐篷,全是人,全是亮晃晃的兵刃,司马错号称秦军有六十万铁骑,但是李建不信,他也是个将军,而且是个很成功的将军,甚至比司马错更加成功,所以他一眼望去就知道秦军肯定没有六十万,虽然他没有见过六十万大军,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在司马错的大军压境之前,他见过最多的军队就是二十万,那还是多年前他和开明王十一世远征巴国时见着的,距今已经过去很多时候了,他还记得那一战的惨烈,整个蜀国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就连他李建也是差点命丧黄泉,身负几十刀的伤口,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现在都还可以看见那年留下的伤痕。
但是今日呢?今日虽然秦军没有六十万的大军,至少也应该有三十万,不管是六十万,还是三十万,他都心凉,因为益州城只有三万不到的军队,虽说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但是一想到对方至少是十倍于己的人数,也忍不住要心惊胆寒,孙武曾说:“两军交战,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司马错现在采取的正是围,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队,何以敢围?
李建站在益州城头,望着城外的秦军,眉头紧皱,他在不断的思考着,秦军如此多的军队,为何不直接把自己围住,而要采取急进攻,事实上,李建更希望秦军能把自己围住而不进攻,不需要多久,只需要短短几天即可,因为他需要对秦军有充分的了解,包括兵士和指挥人员,只要有了了解他就有胜算,了解得越多,胜算越大,不管对方是几倍于己的人数,可是,目前的情况是自己对对手一无所知。
不过,他马上就会知道,秦军为何不守,而是攻了。
“将军,李义回来了”,副将李忠道。
李忠是最早追随李建的将领之一,在李建还很小的时候,李忠就已经陪伴在李建身边,那时候李建还没有成名,仍然还在四处求师学艺,而李忠就是李建的书童,主仆两人几乎陪伴着走遍了整个蜀国的山山水水,最后李建终于学有所成,一举成名,而李忠常年追随李建,也学得了真本事,再加上李建的信任,是以李建一成名,就立马提携李忠,李建一路做官,一路征战,李忠也是陪伴其左右,就像是多年前一样,一路征战,一路升官,最后李建做了蜀国的大将军,益州城的守将,李忠也做了蜀国的将军,益州城的副将。
“让他速来见我”李建见李忠说话,便回道
“他就在城下”李忠又道
“让他上来”李建已经有些焦急
“是”李忠回答道,然后转身走向城下
李义上城,只见一个穿着素衣的男子疾步走来,如果他自己不说,你绝不会想到他就是李建的四大副将之一的李义,当然,李忠也是其中之一。
李义也是最早追随李建的将领之一,不过比其他几个要晚一些,比起李忠来就要晚很久了,李义追随李建只有几年,但是就是这几年就是李建升官最快的几年,也是李建发迹的几年,是以李义升官也不比别人慢,现在也是益州副将之一,也是李建的四大心腹之一。
李义本是一个孤儿,是李建几年前在西征滇国时救起的,后来就将他留在身边,本来是想回到蜀国之后就将他随便安置在一个普通的人家,过着普通的日子,谁知道,在一次战斗中,李建却发现了李义不同常人的一面,他特别善于隐藏自己,就是他在你身边,只要他自己不出来,你很难找得到他,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李建便在军营里面教授李义功夫,教授他行军布阵,教他学习军旅生活,李义也学得很快,很快就成为李建的心腹之人,专门负责刺探敌情。
李建的四大副将,除了李忠、李义,还有其他的两个,一个叫李成,专门负责冲锋,李成就是李建让其携带开明王子出城逃走的那个副将,他是四个人里面第二个追随李建的,他们家本是山中的猎户,后来在李建入山拜师学艺的时候被李建撞见,被带出山来,因为儿时打猎所练就的一身本领,善于奔跑,善于奇袭,是以,后来李建成名之后便让其专门负责奇袭、突袭,他也立下了不朽的战功。
而另外的一个,就是李仁,李仁这个人本来就是李家人,他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卖到李家做奴仆,李家将其抚养大,他自然也就在李家了,只是此人天性安静,不喜欢说话,是以从小就和李建、李忠玩不到一块去,在四人中,也是功夫最弱的一个,但是为人谨慎小心,而且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踏实负责,一是一,二是二的,这正是其他三人都不具有的,所以李建让其负责训练军队,李仁也不负所托,训练的军队战斗力之强不在话下。
开明王曾经还对李建开过玩笑说:“大将军手下四大副将,忠诚仁义四人也,李忠擅长排兵布阵,李成擅长先锋,李仁擅长练兵,而李义则擅长刺探敌情,有此四将,是李建之福,也是我蜀国之福,有此四将,益州安稳,蜀国安稳也…”
而此刻李义则正是从秦军大营回来。
“李义,快给我说说秦军的情况”,李建已经急不可耐。
“是,将军”李义双手抱拳道,李建却不再话语,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焦急的神色。
于是李义接着道:“秦军号称六十万,而实际只有三十万”
李建一皱眉,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李义道:“大将司马错是主帅,不过秦军里面还有一个军师”
李建又一皱眉,道:“司马粗?”
司马错是谁他李建也是知道的,和林玉箫一样,他也听那个人说起过
李义道:“是的,司马错”
李义当然也知道司马错,他听李建说起过
李建依旧皱着眉,道:“还有军师?”
李义道:“不错,是有一个军师”
李建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开来,似乎有些恶心的道:“能做司马错的军师,此人究竟是何人?有何能耐?”
李义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此人神秘莫测,就连司马错也不知道此人是和来历,只知道是琴惠文王指派的”
李建低头沉思,道:“还有呢?”
李义道:“此人不爱穿将士铠甲,只穿一身白衣,似乎是终年如此”
李建道:“哦”他似乎隐隐的回忆到了什么
李义又道:“属下还见过他一次”
李建道:“嗯?见过一次,在哪里,什么时候?”
李义道:“昨夜亥时左右,在秦军大营,有两个人要去刺杀司马错”
李建道:“刺杀司马错?”他似乎更加的震惊,有谁能在几十万大军丛中去取一个大将军的命,能杀进去就已经说明此人无论是功夫,还是胆识计谋已经是卓尔不群。
李义道:“对”
李建道:“是谁?”
李义道:“好像是蜀中兄弟”
李建道:“蜀中兄弟?”
蜀中兄弟,李建也知道,当年他们和林玉箫的那一战,李建也是亲眼见证了的,对于他们的本事,李建从不怀疑,所以又立即问道:“那结果如何,司马错怎样?”
李义道:“本来就要成功的,他们已经把司马错旁边的四大秦宫高手解决,可就在这时,那个军师来了”
李建道:“怎样?”
李义道:“只数招之间,就把蜀中兄弟格杀”
李建动眉:“如此厉害”
李义道:“只是可惜了那蜀中兄弟,一世英雄”
李建转身对身旁的李忠道:“今日是六月初六,祭祖,命人将蜀中兄弟的灵位移至祠堂中祭奠”
李忠领命转身离去。
李建又道:“那你可曾探听得秦军为何不守而攻?”
李义道:“秦军兵士也不知道,后来我去寻秦军粮草所在,才发现…”李义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李建道:“发现什么?”
李义道:“发现秦军粮库虽有重军把守,却根本毫无粮草”
李建大惊,道:“无粮而行,急攻急进,果然厉害”
不待李义说话,李建又接着道:“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守,守住城池我们就是胜利,不要守多久,只要三天即可”
李义道:“是”
李建又道:“可惜李成不在,否则定要秦军有来无回”,右拳重重的砸在左手手心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啪”…
“可是我们该怎么守呢?”李义道,眼神中尽是担忧之色…
李建却微笑着道:“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城破,你去吧,现在已经是子时,你和李仁去巡视,并把李忠叫来城头”
李义领命,转身下城而去,背影在幽暗的灯光下拉得老长…
(二)
六月初六
子时过半
新月西斜
微风又起
益州城,城头
李建自从知道秦军大军将至,所性把自己的住宿也搬到了益州城的城头,那是一个城头的烽火台,有暗格,可以随时观察城外秦军的动静,以便做出最及时的反应和行动,而且司马错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三军主帅会居住在一个如此的地方。
——作为一个将领,李建无疑是最合格。
这或许也是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一国之最高将军的原因吧——肯于付出的人总会有回报,付出得越多,回报自然越多,皇天终不会负了有心人的。
这时李忠也已经来到,就站在李建的临时指挥所里,就站在李建背后,只不过他没有叫李建,因为李建正在看着墙上的地图,那是一幅益州城的军队分布图,只不过只有明军,而李建暗暗分布的那些暗军图上却没有画出,
——那些暗军只有李建、李忠两人知道,甚至连李义和李仁也不知,已经护送开明王子出城的李成自然更加不知道。
李建一直都是静静的看着,李忠也一直都是静静的站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李建一定会有军令给自己的,只不过还有成熟,还没有考虑好,还正待出炉,而且随时都可以出炉——他一直都相信李建,因为他是和李建一起长大的,李建手下的四大副将都是李建一手提拔的,他们追随李建南征北战,都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且他们以前都是做过李建的家奴的——李家在西蜀本就是一望族,但是李忠却较其他三个较为特殊,他以前是李建的书童,李建读过的书他也读过,所以,李建更加重视它,他也因此比较善于排兵布阵,有时候连李建都佩服。
这时候,李建已经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已经快要在水里淹死的人忽然获救一样。
李忠静静的看着,不知所措,这种情况从来也没有遇到过——李建本就不是喜欢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没有哪一个统帅三军的将领是善于表露自己感情的。
所以,他只有试探性的问道:“将军”
李建已经停止了笑声,但是脸上依旧挂着难以抹去的笑意,道:“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何而笑?”
李忠沉默,沉默即代表默认。
李建又道:“你知道在刚刚你走之后,李义说了什么吗?”脸上的笑意依旧还在
李忠道:“不知”,他确实不知,他只知道,他在追随李建十多年里,李建像今天一样的大笑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和林玉箫一起,难道林玉箫已经来到益州?
——不错,李建的确是派人去找林玉箫了
——但是他也知道李建派人找林玉箫的目的不是来益州城,而是去古祠堂,去古祠堂见李成,救开明王子
——但是林玉箫是比较重义气的人,而且是李建的至交,所以一定会来益州的,哪怕是见最后一面他也会来的
——他了解林玉箫,和李建一样了解林玉箫
李建却没有说关于林玉箫的一句话,说的却是:“李义说的话,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李忠听着,他想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的话究竟是什么,,因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的话道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听过
李建静静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他说秦军毫无粮草,”
李忠和诧异
李建又是一字一句的道:“所以你的那个火烧粮草之计是行不通的”
李忠更加的惊异
李建道:“不信是吗?”
李忠又沉默,沉默就是默认了,这的确是他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的话,但是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话是李义说的
——他相信李义就像相信李建一样
——李义刺探的敌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错过一次,就像李建还没有失败过一次一样,而且他这次本来就怀疑秦军的动向,为什么行军要那么快?这样一说来,反而解释了这个问题。
李建又道:“你当然不会信,因为你一向谨慎,但是司马错就是利用了你的谨慎,所以”没有后文,因为李忠已经接话道:“所以他才急攻急进”
李建道:“对,所以”
“所以我们只需要守,守住就行”李忠又接口道
“对”李建双手一拍,道
李忠已经明白,他正准备离开,因为怎么守,他知道,比谁都清楚的知道,可就在这时,李建又说话了:“他来了”
他?他是谁?谁又是他?
李忠不明白
李建道:“你不想想司马错从秦国来,而且久经沙场,怎么会不带粮草?”
李忠在思考
李建道:“因为他知道我们都谨慎”
李忠在听
李建道:“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谨慎呢?他可从未认识过我们”
李忠还是无语
李建道:“那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李忠抬头,欲言又止
李建道:“是谁告诉他的呢?”
“而且他的粮库仍有重兵把守”李建还在自言自语,李忠依旧无话
“而且司马错一路行军甚急,不仅仅是没有粮草,还是对蜀国的路途相当的熟悉所致,秦军从未来过蜀国,怎么会这么熟悉呢?那么多的关口,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怎么会这样呢?”李建一直都在说话
李忠刚刚抬起的头又缓缓垂下
李建接着道:“既然粮库毫无粮草,又何必需要重兵把守”
李忠终于道:“疑兵之计,而且是要引我们前去烧”
李建道:“要知道,烧人粮草,可是你的拿手好戏”,的确,烧人粮草的确是李忠的拿手好戏,十仗九烧。
李建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粮库里全是士兵,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兵”
李忠谔谔的道:“我们一去就无回”
李建道:“不错,而且烧粮草的任务一向都是你们四个中的一个亲自去的,你们要是少了一个,那益州可就更危了”
李建这么一说,李忠更是惊得一身冷汗。
李建接着道:“你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李忠疑惑道:“真的是他吗?”
李建道:“一定是的,只有他才常年一身白衣,只有他和西蜀才有似海深仇,只有他才能说服秦王攻打西蜀”
一身白衣的是谁?自然是军师,秦军里一身白衣的只有军师,但军师又和李建有何关系?有何西蜀有何大仇?谁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还有一些人知道,比如李建,比如李忠,那林玉箫呢?林玉箫是否也知道?
这时候,李建已经下令“命令三军,交替守城一直到天明,防止秦军偷袭,抽调一千精兵,由李义、李仁交替率领,从南门出城奇袭秦军,只可骚扰,不可力敌,秦军一有动静立马撤军,每半个时辰一次,见缝插针,扰死他,特别是司马错,扰得他不可安宁,不可入睡”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严,刚才大笑的李建一瞬间又不见了,又回复到了冷峻、刚毅、智慧的大将军。
李忠领命,转身离去,留下李建独自一人在烽火台内,喃喃自语:“究竟你还是来了,还是来了”
究竟还是来了,是秦军?是司马错?是军师?还是失败?还是死亡?
子时又将尽,那一弯弦月已经到了树梢,微风依旧吹过,城外篝火点点,城内黑暗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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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